故事：乡情散文：一桶方便面

小时候，我家里几乎没有零食，我和姐姐经常会舀一瓢冷水，从坛子里抓一些咸菜放嘴里嚼，吃咸了，就喝一口冷水，乐此不疲。

好在我姑姑那时候在开商店，对我还比较好，我有时候特意找个机会去她商店晃，她每次看到我都会给我一些零食，比如一颗糖，或一块饼干，我拿了后也不懂得说"谢谢"，像个街头流氓一般又吃又拿，还理所当然。

有一次，她给了我一把碎面，弯弯曲曲的，像烫了的卷发。我抓一把丢到嘴里，嘎嘣嘎嘣嚼得脆响，姑姑告诉我这是"快餐面"。当时我心里想："真香。"到后来，我还有几次吃快餐面的机会，都是干吃，而且我一直以为干吃才是正确的吃法，这种看法一直持续到我读高中。

读高中时，我去到离家很远的一个小镇上，人生地不熟，母亲担心我会受欺负，帮我联系到了她的表弟，我叫他表舅，他在我学校旁边的农机厂工作，拿正式工资，算是工人，恰巧他儿子跟我同届，所以有很多话可说。我第一次去他家里时，对于他家每天有水果吃羡慕不已。

表舅和表舅妈都非常热情，他们发自内心地高兴，在得知我被分到重点班时，他们夸奖我聪明读书努力，因为他们的儿子在普通班，但我一点都没有找到自信，黝黑的瘦脸上不自然地笑着，同时滴着汗，对于他们递给我的新鲜水果，我强忍着口水摇手说不要。

陌生而紧张的高中生活很快就开始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应该是我求学生涯里最难的时刻。一方面，习惯了在初中班级非常优秀的我，被高中老师直接忽视，内心的落差非常大；另一方面，高中学习强度远远超过初中，忙碌、紧张且枯燥。而正在长身体的我们，每天被食堂里毫无油水的饭菜，经常刮得饥肠辘辘。

某一天，表舅的儿子来我教室，邀请我周末去他家里吃饭。第一次作为独立的个人被邀请赴约，我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平时在家都会请示母亲，因为她最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但那时我们都没有电话，最后我懵里懵懂就答应了。可能是我对表舅和表舅妈印象还比较好。

当时的高中生活，一周只能休息周日下午，我们利用这半天"放风"的时间洗澡、洗衣以及出去采购一点生活和学习用品。幸好，表舅让我做客的时间正是这半天，不然我还要请假，我能想象得出，如果我去请假班主任那双凌厉的眼睛会射出怎样杀人的火来。

去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一天是表舅妈40岁大寿。表舅妈把我当成一个贵客，给我安排了一个席位。周边人全是她的同事，大家问我是谁，表舅妈很自豪地介绍起了我："我家一个亲戚，孩子很聪明，人家读书很厉害，在重点班读书……"这让我内心很自豪，但坐在那个席位上还是有点如坐针毡，毕竟其他人都是城里人，举手投足和谈吐都让我感觉到差距。

好在我并不是什么真正的重要人物，只需要独自一个人默默地吃就好。等宴席结束的时候，表舅妈还给我提了一个大袋子，说是每个来吃喜酒人的随手礼。我说我都没送礼，吃了还要拿，不太好。表舅妈笑了："你还是个学生，送什么礼啊。学校没啥好吃的，我这里也没啥好的，你拿着这些，饿了可以填下肚子。"

我不太会说话，所以只好收下，然后坐在她家里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在看电视那会儿，她的儿子打开了一桶泡面，上面写着"来一桶"，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泡面原来是要倒开水的，也第一次闻到桶装面原来泡出来这么香。我偷偷低头一看，发现我的随手礼里有一桶相同的泡面，想着想着口水就在口腔里四处游荡，然后我趁没人注意，"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那时候，我们一天三餐都在学校食堂吃，除此以外，每个月额外有50元钱，这些钱要用于支付每个月来回学校和家里的车费、平时的购买课外书和水果，以及偶尔打牙祭时，买点油条和油饼。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候的油饼是0.5元一个，有时候下了晚自习实在饿得慌了，就去买一个油饼，一不小心被哪个同学发现了，一定会上来抢走一块。

有一次一个同学买了油饼快走到宿舍的时候，要去上厕所，另一个同学说帮他拿着，他硬是不肯，嘴里叼着一块油饼上了厕所，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给别人拿着，那一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下了晚自习，如果还能到校门口吃一碗2元的炒粉，我们一定都会馋得流口水，那家人一定是我们班的首富。

所以，当我提着这一大袋子随手礼回学校的时候，就像一个海盗扛着一大袋金子一般。那天晚上照例要上晚自习，等下了晚自习后，我飞也似的往宿舍跑，从有热水瓶的同学那里借了一点开水，按着记忆中表舅儿子的泡法，冲泡了几分钟，瞬间香味扑鼻。

一群人过来要抢着吃，但我只分给了那位借给我开水的同学两口，等其他人还纷涌而至的时候，我对着泡面连打了三个喷嚏，才最终把他们赶走。最后我不但把面吃完了，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我甚至恨不得把那个纸桶都舔了。直到如今，我都觉得这是我吃过世上最好吃的泡面。

后来，我从2个月的生活费里省了一部分，买了一箱泡面放在宿舍里，但不是桶装面，而是袋装面，这种面最便宜，但对于当时缺吃的我来说，也觉得是人间至尊美味。

考上大学后，我家里条件依然没有得到改善，到了没钱吃饭的时候，就经常需要买泡面来充饥，这时候自然吃不起桶装面，依然还只能吃袋装面。吃得多了，就发现一个商机：我发现学校后面商店里一箱方便面拆开后单独卖可以多赚2元钱。我跟宿舍另一个同学一起琢磨：我们所在的宿舍区一共有7栋楼，每栋楼5层，每层10个宿舍，每个宿舍有10人……天呐，这么掰着手指头一算，感觉我们很快就能赚到学费了。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尽管我们俩每天晚上不停地跑，也收获了一些固定的客户，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夜空里响彻着狼嚎一般的呼喊"方便面，方便面什么时候送过来"，但最终我们的努力也只能帮我们赚回几包方便面吃，顺带在泡面的时候可以加根火腿肠。

终于熬到毕业后，可以赚工资了。想着高中那时候的美味，我跑到超市里，发现"来一桶"的牌子还在，于是一连买了好几桶，但在我迫不及待泡了后，却发现完全没有以前的那个味道。我还以为买到了假的，后来又换了好几个牌子的，都觉得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味道。

前几年，我听说表舅出了车祸，出门需要坐轮椅，得知此事，我特地赶过去探望。他们俩看到我，都已经认不出我了。好在经历了这场车祸后，表舅和表舅妈心态并没有受影响，两人都已经退休，拿的退休工资已经足够他们生活。表舅妈还像以前一样热情，看到我特别开心，招待我坐下后，又是倒茶又是端水果，最后还给我倒了一点芝麻油，说是自己老家亲戚送来的。

我向表舅和表舅妈汇报了高中毕业后的经历，也讲了我家里人员的一些变化。最后走的时候，拿了一点钱给他们表示感谢。他们断然不会记得曾经给过我一桶方便面，以及那桶方便面给我带来的至尊美味和诸多回忆，但我会记得。

文：谷子图：来源于网络

我是谷子，出身农村，曾谋职帝都，做过媒体，现居南方某城市，经常写点乡村文字，如果你对乡村故事感兴趣，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