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父亲（四）：父亲的乐观和坚强，是我不断努力的动力

一九八八年，当我入读怀宁中学高一的时候，永武爹、松苗叔、传旭、传阳、小旵爷，这几位庄上的前辈们，都已先后从这所远近闻名的中学考上了大学。几年时间内，从前我们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走出去的人才，犹如群星璀璨，耀眼夺目，让周围的十里八乡羡慕不已。
其时传江正在读高三，凌云在读高二，我们三人从小就是非常要好的伙伴，现在又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得很呢！加上隔壁永兴村的满红，其时也在怀中读高二，凌云和她相处得如同姐妹一般，关系融洽得不得了。在凌云的介绍下，我很快结识了满红，人生中从此又多了一位富有才学的良友，何其幸运啊！这两位女生，不但成绩优异，才华出众（她们后来都考上了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而且热情开朗，豪侠仗义，在学校里颇为知名。这样，每当周末的时候，我们三人得以常常聚在一起，散步，聊天，畅谈古今，这多少缓解了我初到异地的思乡之情。
不想过了不久，大约是那年的十二月份吧，离寒假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有一天，我因为吃了学校外面不洁的食物，加上没注意保暖，一下子得了严重的胃病，上吐下泻，不几天就瘦了好几斤。我本来就因为每个月生活费极少，营养不良，身体很是瘦弱，体重只有九十来斤。这一生病，更是瘦得只剩八十多斤了。更糟的是，由于胃部不适，我也吃不下多少东西，这样，情况就更加危险了。去校医那里开了一点药，也未见效。凌云和满红知道情况后，着急地跑来看我，纷纷劝我回家调养一段时间，等身体完全康复了，再回校上课。我初到县城，离家遥远，本就十分想念家乡，想念我在家乡的老父亲，自从生病后，就更加想念他了。于是向老师和学校请好假，买好车票，搭上了开往家乡的班车，回到家中。
到家后，父亲看到我拖着病体归来，心疼不已，遂叫来我的小叔（那时他是村医），给我打上吊针，并每天开好药物让我按时服用。这样过了几天，情况有所好转，不再腹泻了，但胃口仍然不好，没有什么食欲，每天只能勉强吃点稀饭，由于缺乏营养，身体依然瘦弱不堪。
这时，凌云的母亲艮定小奶知道情况后，很是为我担心，特地跑来叫我父亲去她家菜地里挖些茼蒿烧给我吃，说茼蒿养胃利肠，吃了能够提振食欲。父亲急忙找来锄头，在艮定小奶的指引下，到她家菜地里挖了一大筐茼蒿回来。洗干净后，用菜籽油炒好，端来给我吃。

茼蒿原产地中海，宋代引入中国，在南方各省都有广泛分布，且四季皆能种植，春播是三四月间，秋种八九月间，冬种十一、二月间。艮定小奶家的茼蒿应该是冬种的。茼蒿的味道独特，清香，甘甜，而略含辛味，兼具蔬菜与中药之效，正是我特别喜欢的口味，只是我从前并不知道，现在经艮定小奶的推荐，我尝了后，越吃越有兴味。吃了两天后，我真的渐渐有了食欲，能吃些鱼、肉之类的荤菜了，脸色日渐红润，体重也在逐渐增加，算是从鬼门关转了一趟，又回来了。

从此以后，我对茼蒿就怀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茼蒿也成为我平生最爱吃的一道菜。直到现在，我对它依然情有独钟，每隔几天，就叫莹买些回来，用菜籽油炒给我吃。每次吃到茼蒿时，我都会想起我高一那年得的那场大病，想起父亲用他残疾的双手，弯着腰给我挖茼蒿的情景，想起他眼神里的忧郁，想起我的小叔给我治病的情景，想起艮定小奶的热心和善良。这茼蒿，满含着他们对我的无限爱心，我又怎能忘怀？……

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在家静养十几天后，我的病情日渐痊愈，身体得以完全康复。这时，我的思想却忽然起了一个很大的变化，让我自己都觉得始料未及。在家这些日子，我看到父亲整日辛劳，想起家庭的种种不幸，心里倏然涌起了一种辛酸的况味。为了供我读书，哥哥常年在外打工，但由于能力有限，一年到头也赚不了一点钱。父亲的身体又一直不好，手脚残疾，连走路都很吃力。我深深地感到，我读书这些年，实在拖累他们太多了，这使我深感愧疚和自责。我觉得，我不能再读下去了，我要辍学，也要外出赚钱，以缓解家庭的困境，减少父亲的劳累。
当我试探着这样跟父亲说的时候，一向温和的父亲第一次对我发火了。他满含泪水，双手颤抖，指责我不该有这样荒唐的想法。他激动地对我说，我的成绩那么好，未来大有希望，如果因为家庭的困难使我不能读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又鼓励我说，困难是暂时的，只要我用功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我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哪怕身处艰难，依然乐观开朗，对未来怀有希望。他由于文化水平有限，也许跟我讲不出多少大道理，但他以自己的人生经历，分明地让我知晓，人活在世上，哪怕再艰难，也不要放弃努力的希望。这是我从他身上学到的最宝贵的经验，对我后来的人生来说，这经验甚于一切确定的知识，对我一生的长大都有着重要的影响。
在父亲的多次劝说下，我最终放弃了辍学的念头。几天后，我背起行囊，在寒风中，与父亲洒泪而别，再次踏上了赶往县城求学的路途。
（汪家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