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青年创业历险,成功后资助朋友升职,竟反目成仇,留下哪些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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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细雨丝竹，又名浅樽酌海

“以史为鉴”不是志存高远者的专利，咱们普通人亦有必要“读史明智”，指引人生航程。明代青年时荣、韩璜如果知道他们的经验教训在数百年后的今天依然有借鉴意义，想必也会含笑欢欣鼓舞。

明朝中期，广东人时荣作出一个决定，入股浙江远房表哥的渔船，捕捞某种海鱼，贩售生利。这种鱼本名失考，据明朝人传说，因以其制作的“鲞”（泛指剖开晾干或经腌腊工艺制成的鱼）香脆可口，先秦时期吴王径直将它命名为“鲞”，意为美味。后人也便称之为“鲞”，沿袭至明代。“鲞”原产于苏州之洋山（注：史料原文如此），平时栖息在深海中，只在产卵时上浮至水面。像这样有利于大量捕捞的机会，一年只有三次，每次三天，叫作“一水”。

明代浙江宁波、台州、温州一代的渔民最擅长捕捞“鲞”。每至渔期，他们驾驶被明朝人视为“巨舰”的大型渔船，携带渔具及淡水、食盐等保障物资出海，下网捕“鲞”。时荣的表哥劈风斩浪十多年，发家致富，准备添置几艘大渔船、扩大业务规模，特托人捎话带信，拉表弟入伙。时荣生长在广东沿海，水性极好，接到表哥的邀请，喜出望外，跃跃欲试，因找父母商量，请求家里给些本金。时父不假思索地驳回：“不行。”

时荣家小有田产，以务农为主业，农闲时期兼做商贩，生计尚可。如同明朝大部分商贩一样，时荣的家庭坚守着对田土的热爱与依赖，经商不过是补贴家用的副业，偶尔获得较大的盈余多用于买田置地，轻易不肯增加对商业的投入，更别提支持儿子远走他乡从事冒险的营生了。

“你当我不知？浙地渔民建造、经营一艘捕鲞船得招募长工二十余人，再雇至少一名渔师、一名柁师。我家做田雇长工二人，我还嫌费米费柴呢。二十余名长工、一名渔师、一名柁师，加上造船的支出，要花多少银钱？你且算算。”时父扳着手指头与儿子分说。时荣反驳：“一艘船出一次海下三天网，这一‘水’可净赚二、三百金，一年三‘水’，少则到手六百金，多则九百金。”

时父连连摇头：“你是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鲞不是那么好捞的。很多渔民十年里倒有九年亏，你表哥前些年还不是背了一身‘子母息’私债，后面这几年才走了鸿运。你敢保证自己一定有表哥的财运吗？”

“您听说过‘富贵险中求’吧！对，不少渔民是十年九亏，可是只要有一年丰收，就能把十年的成本全部捞回来，算下来净利润也颇为可观。何况我不是独自承担风险，有表哥合伙。”时荣心意已决，“父母不帮我，我问别人借钱也要做。”时父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敢！你怎么不说还有渔民几十年都丰收不了一回的呢！”

时荣赌气找外人借得些银子，另带上所有私蓄，凑足本金和盘缠，悄悄地离家北上，投奔了表哥。翌年五月，时荣率领一艘捕鲞船，与表哥的船只结队扬帆起航。柁师“夜看星斗，日直盘针，平视风涛，俯察礁岛”，指挥渔船“避冲就泊”，一路风吹日晒，穿险涛、破恶浪，总算抵达渔场。

渔师将篙筒下到海里，侦听鱼声。时荣一颗心在胸膛里荡秋千，脚趾紧张地抓着草鞋底，引首以望。“嗯……”渔师眉尖微蹙，“鱼声往下，不会上钩，此刻下不得网，省得浪费饵料、惊动鱼群。”煎熬了整整一天，时荣的手臂晒得通红蜕皮，又痒又疼，渔师都没有传出好消息。首次出海，一片鱼鳞也未见到，时荣免不了大失所望，旋即想起表哥的教诲，又坚定了信念：“一日不成还有两日，一水不成还有二水，一年不成还有十年！”

第二天，渔师附耳在篙筒上，聚精会神地听了片刻，眼皮猛地一跳，低声喝道：“鱼声向上，快快联舟下网！”几轮下来，捞得的“鲞”在船上堆成了一座座小山。“起！”时荣喜不自胜，招呼长工们一道收网，“收完这一轮就返航喽！”少顷，时荣兴冲冲地立在左舷旁收最后一个网子时，渔师突然大喊：“停！”

时荣经验不足，发了懵：“怎么？”渔师扶着船舷赶过来，摸出鱼刀就割网子：“小祖宗，你欢喜得迷了眼，光看见鱼，看不见这艘船吃重不住了！”说时迟那时快，渔船已向左侧倾倒。“抛！抛！”柁师慌忙指挥众长工把右边的鲞鱼扔进大海。渔师拼命割断时荣手里的网子，将满满一网鲞放回深海。溅起的海水打在时荣的脸上，无情地灌下去一大口苦涩。

时荣割舍了大约一半收获，换来全船平安归航。表哥安慰他：“你运气很不错的，第二天出海就弄到这些鱼。明日再接再励！”

然而，“明日”没有给时荣机会。柁师预测台风将至，大家只能放弃第三天的征程，早早驶入港口避险。时荣创业的“第一水”草草结束，所得刚好尝清债务、收回本金——盘缠不算，赚不了一毛钱。等到“第二水”，幸运也未再次眷顾时荣。他在渔船上守候三天，累了歪在麻绳搓的吊床上躺一躺，几乎晒脱一层皮，却是颗粒无收。时荣羡慕地看着其他船队笑语喧哗、满载而归，自己只落得灰溜溜空手回港，登岸马上扯一幅衣襟遮住脸，痛感无颜见人。

及至“第三水”的首日，辛酸继续。时荣吞下一口咸苦的汗水，咬牙勉励自己：“明日再来。”

幸好，第二天至第三天，时荣的事业峰回路转，连续斩获两船鲞，顺利运抵“小浙港”出售。功夫不负有心人，时荣带着二百多金，喜气洋洋地衣锦还乡。临行前，他和表哥相约，明年春天再回浙江共同打拼，力争延续上一年的辉煌。

父母见时荣发财回来，不仅还清了欠款，又拿出二十金孝敬两老、十金分给兄弟，自然眉开眼笑，也不斥骂了，只力劝时荣分一部分利润买田盖房：“你不可能一辈子出海打鱼，置办房子地，都写在你自己的名下，才是正经生业。你放心，这是你自力更生挣到的老婆本，爹娘和你兄弟不占你的便宜。你孝敬爹娘的二十金，我们也不会动，替你存着娶媳妇用。”

时荣明白，父母真心实意为儿子着想，少不得听从他们的建议，购置了一些良田。至于住房，时荣因明春要回浙江出海，就不想花时间盖屋，买了几间朴素的瓦房，稍加修葺，暂且租给外人居住，收点房租，他自己仍跟着父母住在老屋。时母又托媒人四处相看议亲，待明年儿子从浙江回家好办喜事。时荣的心思却不在这些事上头，捂紧了剩余的五十金本钱，筹划明年的出海大计。

某一天，时荣的朋友——世袭军户韩璜拎着一壶酒、一只鸡来访，目的很简单：求时荣借给他四十金，谋取一个管理公家骡马的肥缺：“兄弟，老话说‘苟富贵勿相忘’，我发达了绝不会忘记你。五百金我已筹到四百五，尚缺四十金。你借给我四十金，到春天你动身以前，我要还你五十金！除此之外，我若坐上那个位子，你家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时荣有些心动，征求父母的意见。时父眼珠一转，点头首肯：“换作别人，纵然许你一倍的利息也不能借。但是韩璜不同。交好一个作官儿的朋友，时家的好处长长久久……”

时荣果然慷慨解囊，借给韩璜四十金，叮嘱道：“创业不易，我冒着血本无归的风险，风里来浪里去，好容易攒下这些本金。兄弟，你一定要按时偿还，还四十金足够，我不收你一分利息，但求明春按时出海。”韩璜指天誓日，表示必定信守诺言，绝不影响时荣的事业。

转眼春暖花开，韩璜没有还钱，一厘钱也没有还。时荣和家人轮番出马找了韩璜好几次，他一直躲着不见。眼看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迫近，时荣急了，偷偷地猫在韩家附近蹲点，终于见到了韩璜。韩璜面红耳赤地支吾：“兄弟，我事先不清楚坐上这个位子并不能火速回本致富，打点上司、维护人际关系都要支出，家里又凑巧添了七七八八的事。这次我只好抱歉了。”

“那我今年还出海不？你怎不早说？即使要逼我卖房卖地，这会子也来不及了。”时荣恼怒，忽一眼瞥见韩家马厩里拴着一匹马，按品相估计能换四十金。他立即拔步上前：“你还有这头马呢，竟然赖我的账。这匹马抵给我，我今日就牵去马市，马上能卖出四十金。”“不可，这是官马。”韩璜张臂阻拦。时荣仔细检查那匹马，未发现任何官马的标记——“印烙”，判定韩璜在撒谎，当下不容分说，推开韩璜，骑上马，向那个出海打鱼的创业梦想跑去。

韩璜跳脚大骂：“好你个时荣，我现今囊中羞涩，浮财仅剩这匹马值价高些，是全家的保底钱。你是小财主，就该被‘劫富济贫’，居然有胆量跟我斤斤计较！”一气之下，韩璜状告时荣出于收债动机，盗取公物。衙司查明那匹马上的没有“印烙”，其实无法认定为“官马”，但不知是否基于“官官相护”的“准则”，终究采信了韩璜的说辞。在明朝，盗窃公物通常是死路一条，但鉴于事情的肇因是韩璜欠债不还，从轻发落，判令时荣服劳役五年，同时对韩璜处以笞三十，以平息物议。

时家不服，宗族和乡亲们也不答应，兜兜转转，闹到了大理寺卿王槩的书桌上。王槩气愤地提笔批示（大意）：“没有‘印烙’，凭什么认定是‘官马’？不清不楚、前矛后盾，退回！”

时荣免受劳役之灾，却也耽误了一整年的出海计划。他受此精神打击，来年还有没有心力出海历险闯荡？也说不好。读者们能从时荣、韩璜身上吸取哪些历史教训？笔者试提三点，抛砖引玉：

1、不要轻易借钱给别人。尤其是短期内确定要开支的钱，不宜外借。反之，也不要随便问别人借钱，特别是明知别人短期内必须使用的钱，绝不能打主意。

2、如果遭遇“老赖”，最好不要私力救济，擅自夺取债务人的财物抵债或将陷债权人于不利境地，有理变无理，恐怕得不偿失，应当经循正规途径解决纠纷。

3、“仇富”思想要不得。比你富裕的亲友没有义务资助你，咱们没有资格要求人家“损己利人”。

当然，这个明朝故事提供的信息非常丰富，远不止上述三条。只是对于其中的某些客观因素，古代普通人是无能为力的。（注：本文系在参考史料基础上，对细节空白进行想象、演绎而成，请读者惠鉴。）

作者简介：细雨丝竹，又名浅樽酌海，文史控、推理迷、言情痴、考据癖。主要作品有唐代历史背景小说《神探王妃》、《鱼玄机》等，均已出版或签约出版。

本文参考资料：明•王槩《王恭毅公驳稿》、明•王士性《广志绎》，陈展《明代私债探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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