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抱恨终生
再说王耿。自与翠芝离婚后他才完全明白了这是一桩畜谋已久的婚变,可惜已经晚了,况且王云在政界十分得势,利用职权将事情做得无懈可击,使他气急败坏大伤脑筋,深为自己堂堂男子汉被别人夺去老婆而耻辱,愤恨,时常发牢骚骂大街,可骂是骂,最终没能出这口恶气,自此他神经间歇性失常,与部队也失去了联系。可他心中始终隐藏着一线不灭的希望,就是盼自己的儿子王忠能回到自己身边,使他空虚无聊的心境有所安慰。
在王忠开始上学的时候,王耿便时常买些小玩艺或糖果之类的食品在半道上给他,很想让儿子知道自己的痛苦,喊自己一声亲爹,可是王忠没有,他不认王耿,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接受的却是相反的教育,只把王耿认作是一个可怕的恶魔,老远一见便吓得躲开; 略大些之后虽然不躲避了,回答得却是那样令人心寒,尤其是在那个“火红”的年代,王忠一见到王耿便骂他,说他是坏蛋,革命路上的逃兵,想用金钱来收买腐蚀革命后代,妄想!然而王耿并不生气,想他毕竟是个孩子,不明事理真相,待他长大后就会好的。
王忠长大定了婚事,王耿听说后,激动得几天不能入睡,尽管儿子不认他这个爹,婚事也全是由他母亲翠芝一手操办,可他还是想尽尽做父亲的微薄之力。他想儿子结婚典礼需要好多钱,便将自己平时省吃俭用,拾破烂积攒下来的三百元钱取出来,用布包好,揣在怀里去找儿子,好不容易才遇到一次机会,王耿忙掏出钱,鼓起勇气同王忠说:“儿啊!听说你定了婚事,爹太高兴了,爹虽不能为你操办大事,可爹也不能不管呀,这是爹的一点心意,给媳妇买件衣裳什么的,快拿住吧。”
谁知强烈的自尊心使王忠似受了百般的侮辱,不但没有接钱,反而把钱打飞了,怒道:“谁是你的儿子,谁要你的臭钱,你这个老混账、恶棍,今后再别来见我,滚!”说毕推开王耿撒腿跑去。
王耿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良久没有反应过来。心里又一次汨汨流血,就这样他的心一次次被刺痛,还一次次不甘心,总盼着儿子有朝一日明白过来回心转意。
王耿失去了女人,又失去了儿子,无处发泄胸中的孤愤,不是疯疯癫癫地狂奔,就是酗酒、聚赌、混女人,无恶不染,更没有女人愿意嫁他,渐渐沦落为一个性格怪异、脾气粗暴的鳏夫。
五、进退两难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四十多年的纠葛,四十多年的冤仇,两个女人三个家庭,同住一条街,同姓一个王,低头不见抬头见,却视为仇敌,冤家路窄,多少次碰碰磕磕,磨磨擦擦,口目交锋,唇枪舌剑,编织成一代人终生的辛酸苦涩,不知道这个仇恨要延续几时,移交几代,使人回顾起来不寒而栗,尤如利刃在伤口上抖动难以忍受,可是惠莲苦熬了四十多年,王栋苦忍了四十多年。
如今王栋长得墙高树大, 在王氏家族中已确立了肯定地位,和王云相斗已是人马相当、势均力敌,胸中憋了四十多年的怨气他决意要出,不出对不起母亲,不出就不是男子汉王栋。可是多少次的冲动都被母亲制止,这回王云死了,死了也不放过,错过这次就再无机会了,就为出这口气,事先连母亲都未告知,便带人前来拦灵。谁料偏偏无独有偶,王耿老汉也趁机来讨公道,双双把个灵堂搅得大乱。
再说王忠已非少时的王忠,对自己的身世非常清楚,他深知母亲欠父亲的太多太多,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动过恻隐之心,想为生父尽些孝道,来弥补或解脱心灵的愧疚,可他始终没有勇气。因为他从小与母亲一起长大,清楚母亲的性格,母亲决不允许他去认一个“堕落”的父亲,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母亲年纪大了,不能受刺激了。王忠的心里矛盾重重,想去认父却又不敢。
二弟王良不理解哥哥的苦衷,只恨王忠态度软弱犹豫不决,反而施加压力道:“哥!安葬老人一切费用我不要你来破费,如果你觉着在这个家里长大受了委屈;可以马上离开,咱们从此一刀两断。”
就这一句话却刺痛了王忠的心,他渐渐由惭愧变成气愤,避开众人去撕下孝衣,索性谁也不去理睬,连母亲也不去辞别,一声不响地溜出灵堂,驱车回了县城。
六、血溅灵柩
李翠芝从昏厥中醒来,心里很清楚王栋前来闹事的目的,当年公爹逐出王云,和王云至死不认王栋同样是一句毫无法律效果的空话,王栋最终还是王家之人,还是王云的儿子,这是任何人任何理由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既是王云的儿子,王云的葬礼就没有理由不让他介人,只要让他介人就是对自己和儿子王良的无情打击,越是害怕的事情偏偏就会发生,至于王云入不入祖坟那倒无所谓,可是在王栋的斥责下,另择坟茔这又说明了什么?人活一口气,究竟是谁逐出了谁?谁不承认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此循环何时结束?如今自己老了,全无当年的那股傲气,可儿子王良能否接受,又能否忍受?此时的翠芝心如乱麻一筹莫展,真是自种的苦瓜迟吃早吃都是苦。
就在这时,灵棚内一阵惊呼:
“快些!快些!王良撞棺了。”
翠芝闻声大脑"轰"的一声,眼前一黑, 又昏厥过去。可想事态发展到这般地步,承受力最小的王良就感到压力最大,他没料到自己一向所尊崇的父母,今天竟有人敢来当面指责。人们的议论,已形成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他这才清楚地认识到二老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竟是那样的自私、卑劣,将自己的幸福驾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成为导致两个家庭不幸的罪魁祸首。这太使他难以接受了,原以为自己底清根正无可挑剔,这下忽然矮人三尺一败涂地,他无法埋怨父母,更无力扭转历史,一时间脑海里堆积的全是恨,不由得手揪头发猛捶猛打,大嚎大哭:“我为什么要生在这样一个家?我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对待?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罪?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这究竟都是为什么?”
王良声嘶力竭,彻底崩溃,突然冲开众人,一头撞向灵柩,鸣呼!顿时殷血四溅。
尾 声
事态发展到此就算到达顶点,王良母子的出事和王忠的逃避,使王栋和王耿失去了发泄对象,各自只好退了场,一场轩然大波就这样结束了。
王云人死了,该埋终究还是埋了。
王栋的心似乎有所满足,可他的行动除了对矛盾的加深,什么好处也未捞住。
翠芝与王良谁都未死,同时住进医院。
王忠的逃避并未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安慰。
王耿仍然疯疯癫癫的满世界乱跑,嘴里仍不住声的叨叨:“忠儿,你在哪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愧疚和良心在某些人的心里无声无息地折磨外,一切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然而使人值得深思的是:为了爱的私欲,不顾伦理道德,不顾子孙后代,这值得吗?!
1999年2月成稿 民 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