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寓言五则

市有一翁

市有一翁，以烧陶而富，市人称为陶翁。
陶者，取诸土而烧于火，可盛稻麦菽稷，亦可存酒醯饮水于室内外，用途颇广，故销售颇多。然陶易碎也，碎则物无以贮存，乃重购，故陶翁之财源不断，家累千金。
然陶翁衣食甚俭，类墨翟者也。
众人或艳羡，或嫉妒，或阴窥其财，不一而足。
友人劝之曰：“财聚而不散，非福也，祸也。山南有匪，水北有寇，或劫或杀，不可不防也。君胡不习武以卫？蓄壮士以卫？”
翁曰：“毋忧，市有衙役，街有善邻，且吾以勤俭得金，无惧也。”
友人曰：“衙役，善邻，鞭长莫及也。且贼人只识金之有无，无论金之来路。”
翁终不听，以为费金多也。
一夜，风大起，雨甚急。翁与家人酣梦而不觉。
贼人数十突至，掘其金，并屠陶翁一家，迅疾乃去。
唯留陶缶、陶罐、陶壶、陶缸之碎片于风雨中而已。

林有一鹿

林有一鹿，其父母颇爱之。幼而娇，长而傲。渴则饮，饥则食，饱则眠，闲则奔。昂首巡林中，兔导之，羊从之，赫赫威威，众星捧月。无拘无束，真葛天氏之乐也。
一日，鹿与兔羊议远游，兔羊皆惧，以有狼虫虎豹也。鹿不知惧，乃笑其朋类皆鼠辈，乃独行。一路走来，鹿见山泉潺潺，山花烂漫，蜂蝶翩翩，鸟鸣嘤嘤，百啭千回，心中大喜，心中讥羊兔：尔辈真不可与共谋也，此等佳境，不远游，何以亲眼目睹，亲耳所闻。回，定当诉。
半晌，鹿累，林中卧而憩。忽，阴风大气，虎啸山林。鹿觉，立而警。虎至，见竟有一鹿当道而不避，喜且怒。鹿立，见一虎拦路而不知礼，大怒。奋蹄，以角冲虎，欲刺之。虎一爪拨之，随咬其喉。鹿，断气而亡，至死不悟。
虎，拖之至幽处，饱餐而去。

塘有一鳅

塘有一鳅，长而欲学，而不知以何技为长。见鲫鱼往来飘忽，动若脱兔，疾似骠骑，弯如流星，心歆慕焉。心谋曰：若此，一骑绝尘，则无人可及也。从鲫而学，学未至于半，日日重复而已，心生厌倦，自觉已成，乃辞归。鲫鱼师虽欲挽而不可留。
继而闻鳝鱼有钻泥掏洞保命之法，唯留一孔以为呼吸之用，虽鬼神难察其穴也。
心谋曰：若此，则以不变应万变也。从鳝鱼而学，学未至于半，心生厌倦，污泥臭秽不堪，可容身即可。自觉已成，乃辞归。鳝鱼师虽欲挽而不可留。
又闻肺鱼有无水呼吸之法，一塘涸，可迁徙另一塘，虽干旱亦可休眠活命，遇旱而不惧也。心谋曰：倘有百年不遇之旱，吾亦可活命也。
从肺鱼而学，学未至于半，心生厌倦，旱灾乃万一之事，吾能迁徙它塘即可。自觉已成，乃辞归。继而又闻鲶鱼之滑，鲢鱼之跳······不一而足，然皆学至未半而转学它技。
岁月倏忽，鳅已老矣。游不若鲫鱼，藏不若鳝鱼，呼吸不若肺鱼，滑不若鲶鱼，
跳不若鲢鱼，呜呼！悲哉鳅也！
见异思迁，浅尝辄止，众技在身，然竟无一技以为长。

山有一虎

山有一虎，爪牙甚利，循林中觅食，或猎牛羊鹿兔，或猎狐狼豺貉。牛羊鹿兔之流，善奔者也，逃之甚疾。狐狼豺貉之辈，善猎他物者也，竟往往为虎所食，苦不堪言。一老狐乃召豺狼貉之流而议之曰：“吾辈苦虎久矣！若此以往，虽有鹿羊之甘美，吾辈亦不可得而食之。”
众兽附和，继而问老狐有何妙计。老狐曰：“吾有一计，可保诸位无虞，然需辛劳诸位。”
众兽曰：“命且不保，何计辛劳之事哉！”老狐密曰：······
老狐见虎，曰：“大王虎威，山林震撼，来此山林，真山林我辈之幸事。”虎微颔之。
老狐继而曰：“大王为我山林之王也，牛羊鹿兔尽为大王刀俎也，何必亲力亲为，冒风雪，顶酷暑而猎之。我辈当日奉一鹿，隔日奉牛，继而羊兔，何如？”虎大喜，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也，遂以老狐为柱国之臣，拜为国师。老狐又荐诸兽为帅，分而捕鹿羊以奉。······
虎饱食终日而无事，体态渐臃，唯知饥而有鹿羊可食也。老狐又与诸兽谋曰：“虎已废矣，然爪牙之威犹在。待我谋之，一举而定。”·····

老狐进言于虎曰：“大王之威，泽被四方，牛鹿兔羊，日食而无忧也。君之爪牙，已无用武之地，可剪拔之，以示仁义而爱民也。”虎犹豫而未决，老狐又曰：“天下已定，岂能以马上治天下也。且有我辈忠心护主，毋疑！”虎乃忍痛，爪剪而牙拔。爪牙既失，虎以为可以显仁义之心而得众兽之爱戴。然爪牙拔除之时，即老狐谋成之刻。
老狐即刻率群兽入虎穴，啮咬撕啃，虎死而不悟。虎亡，老狐遂率众兽拥山林之富。

河有一狸

小序

明末清初，小民之苦尤甚，经济窘迫，战争频仍，“悍吏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虽鸡狗不得宁焉”。呜呼！苛政猛于虎也。
河有一狸，专嗜小利。河分上下，狸辖其一。鱼游其所，需鳞一枚；虾过其处，献须两根；蚂蚁腿上刮精肉，蚊子腹中寻甘肥。又兼心细如发，明察秋毫，稍不如意，睚眦必报，或明抢暗夺，或处处刁难，众鱼虾虫豸敢怒而不敢言。
河狸欣欣然而观鱼揭鳞之痛，虾断须之苦，以此为乐；视蚂蚁若大象，看蚊虫若鸿鹄，逢利必取。积沙成塔，集腋成裘，狸竟成一方之富；大腹便便，脑满肥肠，膏脂之重，天下独步，子女繁多，狸丁兴旺。
新狸至河，与老狸斗。老狸气衰而战败，逃至于荒郊。荒郊之内，野无宿粮，寒风呼啸，妻女冻号而死，狸亦亡。
新狸乍至，众鱼虾虫豸以为必有新举，以恤其拥戴。然新狸之欲较于老狸有过之而无不及。虫鱼反思老狸，怨声载道。新狸大怒，啮食其声尤响者以为警示。
虫鱼惧而不敢言，日久天长，至于麻木，苟活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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