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我和同事去走访一名社区矫正对象阿华。离异多年的他,因旧病复发卧床不起。女朋友离他而去,妹妹一直没有露面与他渐行渐远,跟随前妻的儿子不足十岁无力赡养他。危急时刻,镇政府把无依无靠的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给他看病、请护工,最后把他送进某养老院。
无回应之地,即是绝境
上午,我和同事见到阿华时,他正在睡觉。唤醒他、帮他坐到轮椅上、给他开了一袋酸牛奶。从始至终,他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想起最初见到他的样子,行动敏捷、目光狡黠、言语流利。谁能料到,短短几个月的人生经历竟然把不及60岁的他折磨得不成人样。
看他当下的生活,也算是衣食无忧、冷暖无虑,为什么丝毫看不到他大病初愈后的欢喜,看不到享受生活的满足,看不到死而复生的感恩呢?!
武志红说,对于每个人而言,都需要关系,因为在关系中,才能展开、认识并淬炼自己的心。他说,你会看到,那些拥有丰盛饱满的人际关系的人,他们容易呈现鲜活的生命力,有热情,有感染力;而人际关系匮乏干瘪的人,生命力也容易是匮乏干瘪的,哪怕他们是天才。
我想,阿华也许就是武志红老师说的“人际关系匮乏干瘪的人,生命力也容易匮乏干瘪” 的人。
武志红说,“ 无回应之地,即是绝境 ”。他讲了一个寓言。一位富豪,死后上了天界,天使问他,你可以选择一个房间,并且可以在那里生活一千年,那么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房间。富豪大喜,说:请给我一个最奢华的房间,能看到世界上最瑰丽的风景,我还要最好的食物。
天使满足了他的要求。一千年后,天使来见他,他嚎啕大哭说,我以为这是天堂,可没想到像地狱一样可怕。
天使说:谁说这是天堂,这就是地狱啊。
没有人“问候”、也没有人“牵挂”的阿华。他的日子没有烦恼、也没有幸福;他的脸上没有眼泪、也没有欢笑。我想,阿华目前的处境就是武志红老师所说的“地狱”,就是人生的“绝境”。
物质不再缺乏以后,我们缺乏的是“意义”
从阿华的现状,我想到了我们的生活。不能否认,我们的社会正在飞速前进,不远的将来我们都将像现在的阿华一样,进入了“衣食无忧、冷暖无虑”的状态。那时的我们,还缺乏什么呢?
我想,物质不再缺乏以后,我们缺乏的就是“意义”。《时间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一方面告诉我们好消息,未来的人类会极其繁荣的,物质上的匮乏都没有;另一方面在告诉我们一个天大的坏消息,未来有一些人天天奔忙做有意义的事,累得要死,但是生命很充实;还有一部分人他发现自己能做的是机器都能干,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他的生命没有任何价值。甚至那些有钱人非常同情他,每个月给他一笔白来的收入,你啥也不用干,你就领钱。但是,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人没有意义是不能活的。尤瓦尔·赫拉利有一句特别扎心的表述,说未来的困窘,不是生活持续不下去,而是你连被奴役和被剥削的价值也消失了。
是啊。阿华的生活有什么意义?不用买房、不用买车、没有工作的压力、没有家庭的负担,他的生活还有意义吗?从阿华空洞呆滞的目光中,我感受不到任何生命跳动的火光!失去物质我们无法生存,失去意义我们失去了生存下去的理由。
人是目的而非手段
回单位的路上,我向同事说出自己的感想。末了,我叹了一口气说,“幸亏还有咱们去看阿华、去关心他,不然他的生活更悲催。”。同事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道,“你以为你是去看望他,其实你是‘例行公事 ’,你的目的不是关心他,你是为了工作。”。听了他的话,我竟无言以对。
康德说:“人是生活在目的的王国中。人是自身目的,不是工具。人是自己立法自己遵守的自由人。人也是自然的立法者。”按照康德的说法,阿华是“自然的立法者”,他生活的目的自然是他本身。但是,从我的角度来看,确保阿华“守法、健康的生活”是我完成工作的手段。无形之中,阿华“被物化”了。很显然,这与康德说“人是目的而非手段” 的观点大相径庭。
“理性之爱”与 “感性之爱”
从社会角度看,“我”就像政府机关“这台机器”上的一个螺丝钉、一个齿轮,工作就是按部就班地、理性地“例行公事”。阿华需要生活物资,更需要“感性”的亲情。我打开一袋酸奶给了阿华,这是一种关心、关切的行为,但不是发自肺腑的行为,不是自愿地主动地给予。阿华需要人与人之间纯洁的真爱,一种不带有其他目的的“为你好”。耐心回味,我的“理性之爱”与阿华需要的“感性之爱”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或者说,理性不是万能的,它不能解决人与人之间的感性问题。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我和同事的感想,都是源于阿华的悲剧。阿华“此在”的、“当下上手”的悲剧,为“沉沦”于日常事务的我撕开一道裂痕,让我看到自己幸福地“存在”于人世间。
爱家人、爱工作、爱真情,爱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吧,不要让我们在失去以后才知道什么是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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