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解《狂飙》中高启强的成与败

开年热播剧《狂飙》里的高启强这一反派角色深入人心，如果把高启强建立的黑社会集团形容为一家公司，他是如何从底层翻身，一步步获得所谓的“成功”，成为京海市最大的黑社会头目，还能让观众心生恻隐之心？而他最后跌入深渊，除了邪不压正以外，他在管理上又有哪些弱项和漏洞？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管理学教授赵浩为你拆解高启强的成与败。

跟很多看过《狂飙》这部扫黑电视剧的观众一样，我对高启强这个反派角色产生了兴趣。一个原因是演员张颂文演技好，惟妙惟肖。另一个原因是他有完整的人物塑造，让我们看到了他曲折的心路。
人是有多个面目的，高启强这个角色比安欣这样的正面角色或者赵立冬这样的反面角色更有血有肉。单就剧情而言，高启强这个反派角色有一些亮点，比如他有胆识，有魄力，讲人情，爱媳妇，疼孩子（继子），尤其是早期的高启强努力养家糊口，很像街头巷尾每一个为生活奔走的普通人。如果他在有能力保护自己和家人后，及时转型，会是一个很励志的草根人物创业故事。
单单就剧中展示的情节看，高启强到底做了哪些事情，才让人产生共鸣，隐约感觉他有些道理和值得同情？
第一，高启强有出身贫寒、关爱家人的道德执照。道德执照理论说的是如果人做过众所周知的好事，当事人就感觉拿到了一个道德执照，形成优越感，以为接下来做坏事也应该是可以的，不会受到谴责。比如，有人救助过乞丐，就觉得可以偷税；有人爱护动物，就觉得有权毁坏艺术珍品来号召大家吃素。
这个剧情中，高启强的确为了保护弟弟妹妹牺牲很大，他下意识以为这个道德执照可以合理化他做的很多错误的事情，包括伤害别人的亲人。保护和照顾家人是普世价值观。这一点在美国电视剧《绝命毒师》中也有体现，老白从一个为人师表的化学教师，变成一个制毒贩毒集团的主谋，可他最开始的动机，是在患绝症去世之前，给妻子孩子留下一些钱。
但后来即使已经给家人准备了足够多的钱，老白承认他还是要制毒贩毒。关爱家人变成一个幌子，一个让自己免受良心折磨的借口，真实的原因是这个所谓的“事业”本身就是刺激的，可以带来虚荣的成就感。高启强也是如此，他沉醉于建立黑金帝国本身，而他的弟弟在他的默认和庇护下堕落成了贩毒头目，滑向犯罪深渊，完全背离他爱护家人的初衷，非常讽刺。

第二，高启强不急功近利。高启强一面是有冒险精神的机会主义者，他能逮到他所能接触到的所有资源和人脉，比如他无限放大自己和警察安欣的关系，不断给自己找机会；但另一面，他也是一个有耐心的长期主义者，不急于马上获利。他做了一些慈善，比如给家乡捐款修路，宴请老人，开幼儿园，开养老院，陪养老院的老人聊天和养花，而且不提任何要求，这些都是善事。
但建设家乡背后的动机是为了积累名声，开幼儿园和养老院的服务群体限定于官员和退休官员，这是他扩充人际关系网的一个办法，只不过这些比较巧妙。这就是管理学上讲的社会交易与经济交易的区别：经济交易强调钱货两清，社会交易强调模糊的长期的人情互惠，不在意赊欠。他靠中国传统人情社会的潜在规则，做一些社会关系方面的长期投资，能收获那些抱怨人走茶凉的老干部的心，也能收获注重人情温暖的普通人的赞许。
第三，高启强有胆识和魄力，除掉了一些坏人，也资助落难之人，看似有侠义心肠。一个例子是高启强敢跟徐江这种有钱有势的黑社会大佬斗智斗狠，而且赢了。助困的一个例子是高启强在手下小龙出狱之际，隆重接风而且直接送上一家游戏厅给小龙管理，八成的利润都给小龙。高启强舍得分钱，解决了代理人动机问题，小弟才愿意死心塌地。另一个例子是他在老默出狱后送上鱼摊供其讨生活，为他安排住处，还帮助他除掉仇人，这也是侠义。
我们这一代人受金庸小说影响，喜欢除暴安良的大侠。但真正的大侠不讲回报，而高启强更像精明利己的商人和演员，他除掉坏人是为了自己取而代之，帮助手下是为了收买人心。他后来利用小龙和老默做了很多坏事，而且一旦有暴露风险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他们，从这些线索看，他不是真正的侠义。

那么，招人爱的高启强为什么又这么快倒台了呢？从社会视角看，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邪不压正。但是从高启强的视角来看，他的“集团”内部也存在很大问题，我简单写两点。
第一，缺人才。企业在不同阶段需要不同的人才。高启强的企业做大了，后期都是政协委员了，身边依靠的核心成员还是20年前菜市场的小混混小龙小虎两兄弟，这二位擅长敲诈勒索，给高启强惹的祸多于帮的忙。他们担任高管，组织就对简单粗暴的盈利模式产生路径依赖。
另外一个核心成员是他的亲弟弟，读过硕士，但是从其投资小灵通生意失败的经历来看，这个弟弟缺乏商业眼光，而且因为贪婪、鲁莽，惹下很多麻烦，需要高启强耗尽资源搭救。
剧中高启强因为没有人才，无论是内部经营决策，还是对外和官员、警察、黑道对手谈判，都需要无处不在、亲力亲为，半夜三更还要焦头烂额地应付各种“雷”。即使是他精心设计的妙棋，也因为没人准确执行而变成败笔。
如果他有一个能干的COO（首席运营官）来总管经营，一个CHO（首席人力资源官）完善管理制度，一个法律顾问做谋划和外联，他的管理效率就会高很多。当然，他不放心用外人的一部分原因是自己的业务见不得光。剧中唯一有辅助他的潜力的高管是程程，她提出过大集团就不要再走涉黑老路了，可惜她在和高启强的内斗中失利，而高启强没留住她。对高启强而言，最好的出路是尽早转做正当生意，引进一批能干的人才担任高管，让自己、家人和老臣远离日常经营管理。

第二，没文化。高启强很早就辍学养家，没接受过正规教育，也不懂法，在重大抉择问题上经常误判。很多创业家早期都有灰色经济经历，比如俞敏洪的新东方学校早期曾经被告侵犯版权，马云的淘宝也曾陷入假货争议，但他们善于学习和改变，走出了那个草莽阶段。
高启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面临道德抉择和企业转型的人。高启强的市井智慧来自自己的思考和对身边人的观察，还有安欣推荐的《孙子兵法》。他的学习热情是有的，因为即使在成为一手遮天的集团老板之后，他还在办公桌上阅读和做笔记，并说“每次看，都有些新的体会”。中国古代兵法固然精妙，但不够全。
如果他能在用好人才、建好制度之余，抽出一些时间补一下文化课、法律课和经济管理课，扩充视野和认识，应该能看到其他选择。除了拉拢政府官员，他也应该多跟其他有类似经历的企业家交流实践管理经验。以他的天资和学习热情，他应该能尽早转型，避免滑向黑化歧途。

教授简介

赵浩教授是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管理学教授，他的主要研究和教学兴趣集中在人才与领导学、创业与创新、和人工智能如何影响组织行为。他的论文多发表于顶尖的国际学术期刊，曾三次获得Emerald出版社颁发的经济管理类论文全球高影响力奖。他目前担任国际知名学术期刊《人际关系》（Human Relations）的联合主编和《商业风险期刊》（Journal of Business Venturing）的领域主编。
<hr>文中创意图片已获视觉中国授权。
编辑 | 江雁南
责编 | 岳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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