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太清三年,公元549年。
五月,初二日。
南朝,南梁,建康皇宫。
阴雨天。
八十六岁的南梁武帝萧衍有气无力地倚在大殿的柱子上。
他已经整整六天水米未进了。
萧衍的一头宝锦盘发此时已经散乱地垂在地上,而他宽大华丽的天子朝服也凌乱不堪,满是污渍。
此时的皇帝,口干舌燥,头晕眼花,没有一点力气。
但任凭萧衍如何呼喊,如何恳求,空荡的大殿中除了自己嘶哑的回声之外,再无人回应。
向殿外举目望去,远山上错落分布着几处恢弘庄严的庙宇。
那是自己初登帝位时兴建的。
江山如此美好,如何不让人留恋?
雨水朦胧,模糊了萧衍的视线。
直到此时,皇帝才意识到,下雨了。
他十分兴奋,踉跄着想要跑到殿外,但挣扎着刚起身,只走了不到两步,就重重栽了下去。
雷电轰鸣,大雨倾盆而至。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梁武帝萧衍栽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然失去了所有的生命体征。
——题记
(梁武帝萧衍 画像)
中兴二年,公元502年,四月初八日。
这一天,建康城南郊,一个男人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人生顶点。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萧衍。
为了照顾一下那些不太熟悉的南北朝历史的朋友,作者在故事开始之前,要先带大家来复盘一下南北朝的发展史。
东晋王朝到了晚期的时候,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统一性的全国政权,其控制范围只在江南和荆湘一带,而北方大部分基本陷落,被众多割据的游牧民族政权所掌握。
东晋末年,朝廷里出了一个叫刘裕的狠人,稳扎稳打,逐步统一了南方,并且在东晋的基础上建立了全新的刘宋王朝,即南朝宋。
刘裕创业前后,北方的鲜卑族也基本统一了草原,在北方建立了北魏政权。
天下南北两分,隔江对峙,南北朝就算由此开始了。
北魏政权的统治一直很稳固,而南方则十分动乱,朝代更迭频繁。
南朝宋的皇帝们,有一个十分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喜欢抢皇位。
儿子抢老子的皇位,弟弟抢哥哥的皇位,叔叔抢侄子的皇位。
结果这帮人抢来抢去,反而被冷眼旁观的大臣萧道成偷了塔。
萧道成覆灭南朝宋,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南朝齐,他本人则当上了齐高帝。
(齐高帝萧道成 画像)
南朝齐的皇帝们也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绝大多数都十分变态。
皇帝要么沉迷女色不能自拔,要么喜好杀人,嗜血狂暴,反正总而言之一句话,萧道成同志的基因恐怕不是很好,生的大部分都是些怪胎。
南朝齐的倒数第二位皇帝,叫做萧宝卷。
南朝多昏君,卷哥可以说是这其中的代表人物。
这位皇帝搞起昏庸误国这一套来十分全面,但凡您能想到的昏君能干的事儿,他基本上都干了个遍。
萧宝卷恶习很多,其中最严重的,是平白无故地屠杀大臣。
按理说,帝王是上天的意志,而大臣则生来就被帝王的意志所奴役。
西汉董仲舒曾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实在是戳中了大臣们的心。
即为人臣,便要对君上忠心不二,而为君死节,自然也视为忠诚的一种。
南朝齐的大部分大臣们,性格都比较懦弱,基本上都是逆来顺受的命。
萧宝卷要杀人,大臣们也不反抗,一个接一个引颈受戮。
皇帝一刀一个,杀得正起劲儿,但屠刀落到大臣萧衍的头上时,却不太好使了。
萧衍,字叔达,南兰陵郡东城里人(江苏省丹阳市埤城镇)。
萧衍所姓之“萧”,正是南齐皇室之“萧”,所以萧衍也是皇族出身,当然,并非正统,而是那种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远亲。
南北朝时并无科举制度,所以萧衍靠门荫入仕途,在朝廷里做了个刺史,管辖地在雍州。
雍州刺史,权力不大,只是地方上的监察官员。
但萧衍虽然权力不大,本事可是大的通天。
萧宝卷昏庸误国,萧衍二话不说,带着军队直扑京师建康。
萧宝卷手里的建康,是纸糊的建康。
萧衍亲率大军攻破城池,萧宝卷逃跑未遂,身死乱军之中。
(齐废帝萧宝卷 形象)
皇帝死了,被大臣杀死了。
从传统的历史视角来看,萧衍的行为无疑是忤逆的。
别说您是刺史,就算您是丞相,您也没有权力带兵攻城,还把皇帝给送上西天了。
臣子弑君,这是妥妥的忤逆行为。
明面上看,的确是这样,但我们看待问题,要结合一下当时的情况。
当时的情况是,萧宝卷这个皇帝当的,可以说是人人喊打,众叛亲离。
以往,一个王朝的帝王离世,无论是老死还是横死,必然是臣子悲痛,百官啼哭,举国为之服丧。
但萧宝卷一死,人们却都拍手称快,恨不得放两挂鞭炮来庆祝一下。
所以综上所述,萧衍身为人臣弑君的行为,不仅没有引起舆论上的指责,反而俘获了人心。
既有兵权,又是人心所向,啥也别说了,老萧您就赶紧登基当皇帝,改朝换代吧!
对萧衍来说,皇帝自然是要做的,但不能做得这么快。
自己前脚刚把萧宝卷弄死,后脚就登基九五,速度如此之快,岂不是把自己想要称帝的野心全都昭然若揭了出来?
于是,萧衍拥立了萧宝卷的弟弟,萧宝融为新帝,自己则操持起了军国大权。
这其中涉及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历史规律。
历来,但凡大臣造反,把在位的皇帝弄死之后,很少有直接一步登天就往皇位上坐的。
(皇位)
因为如果二话不说就往皇位上跑,你这个皇帝虽然是当上了,但你作为皇帝的合理性和正统性却并未会得到证实。
人家前任皇帝干得好好的,您突然冒出来上去就是一刀,给人家弄死之后立刻宣布自己是新皇帝,这实在是不太合理。
谁承认您当皇帝了?谁授权给您当皇帝了?您的皇位经没经过专业人士认证?
所以一般的流程都是,权臣会先拥立一位皇帝,而且通常都是小皇帝。
让小皇帝干个一年半载,然后再让他把皇位禅让给自己。
一旦禅让的行为出现,那么即代表自己当皇帝的行为绝非谋逆或逼迫,而是合法的。
很显然,萧衍也需要这种合法性。
中兴二年,齐末帝萧宝融按照萧衍安排的剧本,老老实实的禅让出了帝位,萧衍这才算是登基了。
百官庆贺,烟火璀璨,在一声声振聋发聩的钟声中,南朝齐宣布灭亡,而由萧衍,也就是梁武帝建立的南梁政权,正式成为了这片土地的新主人。
南方这片的事儿讲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们要讲一讲北方草原上的事儿。
讲谁呢?
侯景。
(侯景 形象)
侯景,字万景,山西朔州人。
梁武帝萧衍执政大概有二十年左右的时候,北方草原上的北魏政权也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北魏开始分裂。
此时的北魏朝堂上,有两位大臣,权力最盛,一位叫做宇文泰,一位叫做高欢。
宇文泰拥立了北魏孝文帝元宏的孙子元宝炬为帝,自行建立了西魏,而高欢则拥立了魏孝文帝的曾孙元善见,自行成立了东魏。
我们的侯景同志,原本是东魏的武将,在高欢的手底下打工。
侯景虽然作战勇猛,立下过不少战功,但手握兵权,实在是让东魏朝廷忌惮不已。
东魏想下了侯景的兵权,侯景当然不干,尾巴一翘,带着自己的军队投奔了西魏。
侯景的想法很简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你东魏不稀罕我,人家西魏还不待见我么?
没想到侯景连人带兵到了西魏,愣是碰了一鼻子灰。
原因很简单,若是文臣只身来投,我们自然笑纳,但你是武将,手底下好几万军队,把你放进来,万一你心怀不轨,在西魏发动叛乱怎么办?
你侯景是猛虎,是吕布,我们西魏庙小,容不下你这大佛。
(东西两魏对峙)
侯景十分迷茫,东西魏都不接纳自己,北方草原自己是混不下去了,他目光一转,索性连人带兵,带着自己治下的城池,投奔了南梁。
萧衍一听说侯景来投,十分开心。
西魏庙小,我们南梁庙多啊,谁不知道我萧衍礼佛,广建寺庙,还能容不下你一个侯景么?
于是,梁武帝萧衍欢天喜地地接纳了侯景,并委以重任。
侯景投诚南梁的消息,很快被侯景的老东家,东魏政权知道了。
东魏一听急了,这明明是自己公司的优秀员工,现在带着公司的资源跑到竞争对手开的公司去了,这叫怎么回事?
东魏一合计,立刻派出使者,表示我们东魏愿意和南梁强强联合,互通有无,以后无论是军事行动,经济发展,我们东魏都愿意鼎力支持你们南梁。
敌国讲和,梁武帝自然也很开心,但他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东魏如此示好,必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呢?倒也简单,东魏表示,想要合作,您得先把侯景还给我。
梁武帝听了东魏的条件,还没等做出什么反应,身在南梁的侯景先坐不住了。
自己在东魏勤勤恳恳的干活,反被排挤,只好离开东魏到西魏去混饭吃,西魏同样不待见自己,自己又到南梁来打工。
本来以为苦尽甘来,要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现在又要被当成筹码来交易。
侯景不干了。
(侯景之乱)
他带领军队发动叛乱,杀入建康城,很快控制住了梁武帝。
兵变发生的猝不及防,顷刻之间侯景就成了南梁的头号权臣。
没办法,皇帝都在他手里捏着呢,他不当权臣,谁当权臣?
侯景对梁武帝十分记恨,他认为自己真心实意的投诚南梁,结果却差点被皇帝给卖了。
梁武帝纳了闷了。
什么我把你卖了?
我刚要拒绝东魏的请求,你就带兵把建康城给攻破了,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么?
梁武帝有苦说不出,此时,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成为了被侯景困在宫中的阶下之囚。
然而,更惨的结局在等着梁武帝。
侯景一不骂皇帝,二不打皇帝,三不杀皇帝,平日里对皇帝甚至十分尊重,丝毫不逾越君臣之礼。
但唯独一样,侯景不给皇帝饭吃。
朋友们,是真的一口都不给啊。
这回看出来了吧?侯景同志要活生生的把梁武帝萧衍给饿死!
于是,这便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这个曾经结束乱世,恢复经济和生产,让千家万户吃饱饭的开国皇帝,最终竟然落得了一个这样的结局。
太清三年,南梁的开国皇帝,死于饥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