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死的皇帝——汉武帝

历史的难题之一就是：并不是所有难题都有解决方案。有的事情，人们就是无可奈何。

01

汉武帝也是因为“怕死”，而在晚年犯了大错。

汉武帝生于公元前156年，公元前87年去世，享年70岁。在当时，这要算是长寿老人了。而且，不管有多少争议，武帝都要算是“有为之君”，且在位时间长达54年，到了晚年，已经有了无可争议、至高无上的权威地位。

上篇文章说的因为皇帝怕死而可能犯大错的三个条件，前两个都具备了。

那么第三个条件——时代背景呢？也具备了。

正统的儒家，很排斥巫术、神鬼等迷信观念。孔子“敬鬼神而远之”。孟子、荀子对巫术、装神弄鬼都严厉批判。可是，西汉前期，儒家并不得势。跟着刘邦夺天下的，是一帮大老粗。这些大老粗对巫术等等，很迷信。

巫蛊之术，因此在西汉很流行。巫，是指巫术；蛊，原意是把很多害虫放到一个罐子里，让它们互相吞噬。据说最终活下来的那个，就是最厉害的毒虫，也称“养蛊”。“巫蛊”就是指用巫术害人。其中一个做法弄个木雕的小人像，当作自己的仇人，把木雕埋到地下，或者用针扎等等。据说那个仇人就会因此受伤甚至死去。

西汉的法律中专门有一条：“敢蛊人及教令者，弃市”。弃市，就是在市场这样的地方公开砍头，也就是当众处死。可见西汉政府认为巫蛊确实能害人。

虽然官方态度如此严厉，但不同的皇帝对此的处理力度并不一样。汉文帝就不太看重此事。汉文帝觉得：谁背后不骂皇上啊。骂就骂呗，不必太当回事。（“民或祝诅上……吏以为大逆。此细民之愚无知抵死，朕甚不取。自今以来，有犯此者，勿听治”）

可是，汉武帝对此就很敏感、很重视。

02

虽然汉武帝对巫蛊很敏感、很重视，但年轻时，还不是特别敏感、重视，至少，没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公元前130年，汉武帝已经当了10年皇帝，但武帝那年只有28岁，还在青春岁月。这一年，有人告发皇后安排一个女人做巫蛊，诅咒皇帝。武帝大怒，当即处死了那个女人，牵连被杀的人，有三百多。但皇后没有被杀，只是被废了而已。

你可能会说，这还不敏感？杀了三百多人，这简直就是凶恶残暴啊！

比较一下40年后武帝晚年时的“巫蛊之祸”，就知道这次杀三百人，实在只能算是毛毛雨。40年后，公元前91年夏天的“巫蛊之祸”中，武帝不仅杀了已经立了多年的太子刘据，还杀了太子全家。太子的母亲卫皇后（已故大将军卫青的姐姐）、武帝的女儿以及大批高官，都在这次事件中自杀或者被杀。可以说，“巫蛊之祸”中，西汉中央的精英层基本被一网打尽。都城长安死亡的士兵、民众等等，更是数以万计。

同样是巫蛊事件，为什么晚年的汉武帝，比他年轻时的态度要歇斯底里得多，甚至已经到了疯狂且不可理喻的地步？最合适的解释就是，武帝人老了，怕死。

到了晚年，武帝身体多种出现病痛，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好受。一方面被种种疾病折磨，另一方面，到了这个年纪，自然会想到死之将至。于是，武帝就偏执地相信，他的病痛，就是因为有人用巫蛊之术害他。

这就给了小人可乘之机。

03

公元前91年初，丞相公孙贺干了一件致命的蠢事。为了搭救犯了贪腐罪的儿子，他主动出手，帮朝廷抓住了一个通缉犯。没想到，被抓的通缉犯在狱中反咬一口，说公孙贺那个贪腐儿子和公主私通，并对武帝做“巫蛊”。

这一下子触动了武帝的大忌。武帝下令，公孙贺全家，和牵涉其中的公主，全都处死。虽然已经死了一大帮人，但这只是杀戮大餐的“小吃”而已。

到了夏天，武帝身体不舒服，离开长安外出避暑。朝廷里有个名叫江充的小人对武帝说，皇上身体不好，肯定是因为有人做巫蛊诅咒。武帝就让江充彻查此事。得了大权的江充，立刻带人在长安城里到处抓人，闹得满城人心惶惶。

不仅在京城，江充还带人冲进皇宫，矛头直指卫皇后和太子刘据。之前被灭族的丞相公孙贺，是太子的姨夫，也就是卫皇后的姐夫。刘据一看，现在闹到自己头上，肯定是活不成了，干脆反了吧，就带兵杀了江充，在长安城里闹起来。

武帝闻讯赶紧赶回长安，路上下令接替公孙贺的丞相刘屈氂带兵剿灭太子反叛。双方在长安城里大打出手，混战中死了几万人，血流成河。太子刘据战败，卫皇后、太子先后自杀，卫氏家族和牵涉其中的众多高官，都被斩杀。

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90年，前一年还带兵和太子刘据拼命厮杀的丞相刘屈氂，不知怎么回事，也卷入了巫蛊事件。刘屈氂全家被杀。将军李广利是刘屈氂的亲家，当时正带兵和匈奴打仗，听到噩耗以后，决定向匈奴投降。李广利全族因此被灭。

事情到此还没完。从公元前89年到公元前87年，还有很多高官因此被杀。可以说，汉武帝最后五年里，汉朝中央有权有势的高官大族，几乎被消灭殆尽。这可真是一个可怕的“五年计划”。

04

巫蛊之祸中死去的太子刘据，7岁时即被立为太子，去世时是38岁，已经当了三十多年太子。刘据生前的名声很好，死后多年，老百姓还很怀念他，希望他没死。后来有人冒充太子来到长安，长安城数万人围观，弄得当时的政府紧张不已。可见众人对太子很思念。

那么问题来了。汉武帝为什么要在“巫蛊之祸”中除掉刘据这个很不错的太子，并且还铲除了太子全家。父子之间，有那么大仇么？其中有很多不可解之处。历史学家对此众说纷纭。最大的疑惑在于，不仅太子刘据和他的家族、附庸在巫蛊之祸中全灭，其政治上的对立面后来也都被灭。也就是说，没有一个胜利者，大家几乎是同归于尽。

所以就不明白汉武帝到底是为什么？

想来想去，和秦始皇那些错误类似，汉武帝之所以在巫蛊之祸中如此歇斯底里、状类疯狂，就是因为怕死。身体多病，加上坚信有人巫蛊害他，武帝惊恐之下，就大开杀戒，连自己的老婆、儿子、女儿都不放过，全都杀了才解气。

皇帝如此疯狂，下面的人就趁机作乱，除掉自己的政敌。大家都这么干，杀来杀去，结果就是，没有赢家，大家都成了输家。到后来，局面已经完全失控，只能以同归于尽告终。这个同归于尽，也包括武帝本人。他在公元前87年去世。巫蛊之祸这事，到此才算彻底了结。

05

巫蛊之祸对西汉政治的影响有多大呢？非常大。几乎致命。

太子、亲人、文武大臣等等，被大量杀戮。结果就是，武帝临终时，已经无人可用，最后只好让八岁的小孩刘弗陵继位，就是汉昭帝。孩子太小，只好安排顾命大臣辅政。武帝选定了霍光、金日磾、上官桀、田千秋、桑弘羊为顾命大臣。

这几个人中，除了桑弘羊已经是财政方面的大臣以外，其他几人，只能算是新人或者弄臣。霍光此前，碌碌无为，只是皇上身边一个高级侍从而已，本无资格承担如此重任。但有名望的大臣已被杀光，只好指望霍光这样的弄臣了。

这个顾命大臣的安排实在是颇为怪异，以至于有历史学家怀疑，顾命大臣云云，其实是这几个人自己给自己定的。武帝临终时，已经“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任人摆布。遗诏之类，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汉武帝几乎重演了秦始皇临终时的故事——被人伪造诏书，权臣控制朝政，大权旁落。

事实上，随后的二十年，霍光就是事实上的皇帝，掌握朝廷大权。汉昭帝是非常聪明的人，但被权臣控制，年纪轻轻就憋闷死了。后来立了昌邑王刘贺为帝。刘贺不甘被霍光摆布当傀儡皇帝，重用他从王府带来的人。霍光一看，这哪成啊。刚过二十多天，就悍然废了刘贺。虽然史书上说得很隐晦，但霍光废刘贺，其实就是一场非法政变。

西汉王朝的幸运在于，继任的汉宣帝很有智慧，很有城府，韬光养晦，和霍光周旋了好几年。等到霍光死了，才出手灭了霍氏全族，解除了皇权威胁，保住了大汉王朝。

武帝因为怕死，最后几年非理性地疯狂折腾，几乎断送了大汉江山。好在国运尚在，汉朝才没有成为第二个秦朝。

06

皇权是中国长期历史实践的产物，在古代的社会条件下，它可以避免国家内部为了争夺权力而展开的内战。但皇帝也因此成为制度中最薄弱的一环。再强悍能干的人，也只是肉体凡胎，不可避免有种种人性的缺点和弱点。怕死，老年发昏，就是难以解决的人性弱点之一。

秦始皇和汉武帝，都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在众多皇帝君主中算是超一流的人物。但即使是这种顶尖的奇才，在晚年也很难逃避人性的弱点，国家因此面临严重甚至致命的威胁。

回到历史，怎么从制度上解决这一问题，我没有答案。历史的难题之一就是：并不是所有难题都有解决方案。

有的事情，人们就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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