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马红红传奇的故事

儿马红红传奇的故事

文/李强国

距吴儿城西六十里的张山村，有个叫张子平的中年人，很勤快，凡事都做得很精致。他庄田作务得好，一般农家所用的生产工具，他会修也会做。心灵手巧的他，被乡邻们称之为五色匠人，说他没有不会干的活儿。因此，一年下来，他家的收入比一般庄户人家要多，都说他是百收，做什么都有回报。
村东相邻有个辛家沟的村，比张山村大，每月逢二逢七，是辛家沟村市的集日，方圆三四十里的人来到这里赶集，有买有卖的。即便一些闲散的老人和孩子们，也会来到集市上，他们不买不卖，是来放松自己，凑凑热闹，开开眼界，寻乐子的。
正是夏季五月芒种之后，张子平怀揣几年积攒下的钱，来到辛家沟集市上的东山侧。这里是一块坪滩地，是交易家畜的场所，有卖猪卖羊的，有卖驴卖马的，也有卖骡子的。当然，也少不了那些来此赚钱的土兽医，他们手握一把小小的磨得锋利闪闪发光的剃头刀，劁猪骟羊。猪娃的嚎叫声比羊羔的叫声大，尖脆更加刺耳。另有一角的地上，栽着木棍构制成的栏架，是大牲灵交配用来桎梏草驴骒马的辅助物。早些年前，这辛家沟就有几家开店的，也少不了过往的驼马队。

张子平在大牲灵的周边溜瞅着，他细心观察着坪滩上的每条驴每头牛每匹马，看他们的皮毛色泽，扳开它们的嘴巴，仔细看他们的牙齿，判断它们的年龄，甚至它们的每一个小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
他转悠了半天，瞅来瞅去，最终瞅准了那匹高大魁梧年纪轻轻的儿马。
儿马的主人叫白小毛，住在白家园子，他是从柴家寨子柴旺有手中买下的这匹儿马，不到一年又牵到集市上来卖。白小毛本来不舍得卖这匹儿马，只是自己没有克制住自己好赌的恶习，在赌场里扣明宝，推牌九，总希望摸到红口，抓几把天杠地杠对子皇上，结果输光了积蓄，还跌下了不少的亏空。他是个爱面子的人，说定给人还钱的日子就要到了，红口白牙说下的话一定要算数。哪里去找钱呢？家里也没有什么可拆卖的值钱东西，张口结舌找朋友借，还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这样的日子时间一长，一定会丢人现眼丧失威信的。无奈之下，他只好把这匹儿马牵到集市上来卖。可是，真能买得起这匹儿马的也没有几个人。

市场上有个叫胡七的邋遢老人，鬼精鬼精的，是市场上的押哼，靠一张薄嘴皮子说合生意，从中抽点儿蝇头小利为生。他能把死的说活，活的说死，别人送给他“胡咯囔”的撤字号，小辈们喊他是“咯囔怂”。他装聋卖哑，没有把他们戏弄自己的话当作回事，心里反而乐哼哼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胡咯囔善于观颜察色，在坪滩上瞅来瞅去，发现张子平正细心观察着白小毛的那匹儿马，心里一喜，便凑到张子平的耳根旁，轻言细语地胡咯囔了一气这匹儿马如何如何的好后，又跑到白小毛跟前胡咯囔了这匹儿马是因何原因不好卖的，没几个人能买得起，就看张子平这毛脑小子买起买不起，不然的话你又得把马牵回去，即便下集再来卖，说不准还要牵回去的。
经过几番讨价还价后，胡咯囔品来了气色，觉得这生意有门，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更胡咯囔上劲儿了。最后他把握住机会，在讨价还价的价格中间一砍价，强行把这门生意说合好了。

当然，最高兴的还要属张子平呢，他起码能省下几串钱。最不开心自然是白小毛了，他的马卖亏了，站在坪滩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儿马易主后被张子平牵走，他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张望着，直到那匹儿马消失在后山沟里，他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含泪的眼睛，无精打采地向着白家园子方向走去。
张子平高兴啊！像在文物地摊上捡漏了一件儿价值连城的宝贝，如同小孩子那样笑嘻嘻地向婆姨报喜。当然，这么务正的男人，又牵回来个活宝贝，婆姨怎能不开心。她忙着张罗，又是炒鸡蛋，又是烙烙饼，美美地让张子平咥了一肚子。直到半夜，两个人还是有说不完的心里话，憧憬着将来的美好日子。
买回儿马后的张子平，在人前春风满面，对自己的马赞不绝口，村人们打心眼里佩服张子平好眼力有福气，买回了良种马。

听到乡邻们的夸赞，张子平更加精心饲养儿马，晚上给儿马添夜草，加饲料，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这匹儿马枣红色，五官端正，样子英俊，又好像懂得人语似的。无论在山坡耕地、大道上拉运货物，还是推碾子拉磨，张子平的皮鞭从来没有甩在儿马的身上，只要吆喝几声，儿马是很听话的，温和地顺从主人而卖力劳作。因此，张子平视自己这匹儿马为良种，给它起了个红红的马名。
过了二年，儿马红红已经长大为成年马了，张子平打算将儿马红红给草驴骒马配种，为自己赚些粮草和钱。
张子平又到辛家沟的集市上，买了些鞣熟的牛皮条，用自己的巧手给儿马红红绾了一套马笼头，套在儿马的头上，用红色绒线做了个圆球式的马脑缨，绾在儿马的脑门上，前额配上了一面明晃晃的小圆镜，马脸的牛皮条上编织进去红缨络，马脖子下系着一个比拳头大的铜铃铛，还在绺子上串些铜钱。儿马红红走在大路上，就会发出有节奏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和响亮的叮当叮当的铃铛声，显得神采飞扬，劲气十足。

后来，每次辛家沟的集市上，张子平的儿马红红打扮得花里胡哨，十分显眼，成为集市上的一道风景。那些耕田耘地的庄户人，一看到张子平的儿马红红，就会身不由己地凑过来，伸出粗糙的大手拍拍马的胯部，竖起大拇指连喊好马好马！
有一年春季的集市上，张子平像往常一样，早早在辛家沟的集市上栽好栏架，等待着来交配的牲口。他的儿马红红是良种，配种后产下的骡子马驹都能卖个好价钱，即便是百十里路上的庄户人家，也会跋山涉水到这里，找儿马红红给自己家的草驴骒马配种。
过了午时，集市上来了一匹枣红色的骒马。皮毛发亮，神采奕奕，可以说是匹高头大马，约有十七八岁，也是来配种的。

骒马看到儿马红红，显得躁动不安，主动凑往儿马身边，调转身体，作出排尿的姿势，将两条后腿向外略略排开。一会儿又抬起尾根，一会儿又摇着尾巴，绕着儿马红红扬头弹蹄，用脸部摩挲儿马的颈部，一味不停地表现出求偶纵欲的动态姿势来。
平日里，儿马红红一见到草驴骒马，就会吹着鼻子，卷起嘴皮，露出两排牙齿，前蹄刨地，仰头长啸，精神亢奋，欲跃骑在草驴骒马的胯部，显露雄风。可是，今日儿马红红一见到枣红色骒马，一点威风都表现不出来，反而垂头丧气，静静地站在那里，眦目相顾骒马，变得异常温顺。
骒马的主人叫刘四椤。他家距离辛家沟约有九十里路程，大老远地跑这里来给骒马配种，就是为了下个好马驹。他把骒马拉到栏架里，把马卡住，希望早些配种后，可以早点往回赶路。

张子平拉着儿马红红，催促它给骒马交配。儿马红红一反常态，身子往后坠，死命抵抗。眼看半个时辰过去了，无奈的张子平急得眼里冒火，狠狠地抽了它两皮鞭。儿马红红配种一次，就能得到一斗黄豆，如果儿马红红将来都这样地表现抗拒，就黄了张子平的好生意。
旁边蹲着一位老大爷，一生给大牲灵诊病下药，以此赚点小利养命存身。大爷大名叫蒲满斗，集市上人叫他“驴娘的”。他这辈子养过几十头驴，诊病的手艺是自己养驴多年后揣摩出来的经验，自己又研制出许多草药方子，他是土生土长的土兽医，呆头呆脑的老实人。别人喊他驴娘的，是说他驴养的多，识得驴的脾性，本是嬉戏之言，他也不恼不怒，对着喊他驴娘的小辈们，对吷似地回骂道：碎驴日的，都不是好东西，没大没小的。然后背操着手，驼着背大大咧咧走开了。
他在一边蹲着抽烟，烟枪很长，磕掉烟灰后，把烟枪烟袋搭在肩头。他已经注视儿马红红好一阵了，喊着张子平说，把你的上衣脱下蒙住儿马的眼睛，或许有希望让它们交配。

之前，张子平为了养好儿马红红，也请教过驴娘的，也请过他给儿马瞧病，因而非常佩服他的技术和经验。经他这么一提示，张子平立刻脱下衣服蒙住儿马的眼睛，用手掌有力地拍打儿马红红的胯部，一边吆喊，一边牵着儿马红红就地溜着圈儿。有经验的乡下人，用这样的方式引诱催促大牲灵的性欲。
张子平牵着儿马红红不停地在栏架边转圈，不停地拍打儿马红红的胯部，不停地吆喊着，一会儿，儿马红红的腹部伸出长长的家具来，张子平乘机把儿马红红牵到栏架，吆喊一声，性致极高的儿马红红忘却了最初的那股倔强劲，前身一纵，就趴在那匹等待交配的骒马胯上。张子平急忙抓住牲灵红红的家具，插入骒马的牝户。
交配之后，烦躁的骒马一下子变得平静温顺了，摇头摆尾，撒了一地的尿水，用鼻子嗅嗅，显露出一种满足欲望后自在舒适的样子，又扬了扬头，被主人牵走了。

张子平将蒙在儿马头上的衣服解下穿在自己身上，他很感激驴娘的出的主意。
儿马红红睁开眼睛后，发现刚才媾合的是那匹自己不情愿交配的骒马后，顿时发起疯来，拼命蹦跳，啾啾长鸣，竟然把钉在地上的拴马桩拔出，向后山狂奔而去。
集市上的人听说张子平的儿马疯了，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踪影，都很吃惊，便沸沸扬扬地议论开了。

儿马红红疯狂而逃，让张子平措手不及，他哪有心思去听集市上人的惊奇叹息声？也撒腿朝着儿马红红奔跑的方向追去。
张子平的两条腿怎能跑得过四条腿的儿马呢？他一路跑跑停停，逢人便问，见他的儿马红红没有，说他的儿马红红拉着长长的缰绳，缰绳上有拴马桩，一直打问到天黑，连一根马毛儿都没有见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里的人早已进入梦乡，疲惫不堪的张子平歪歪扭扭才回到家里，伤心失意地一头栽倒在炕上，唉声叹气不息。

他的妻子连忙从被窝里爬起来，下炕去给张子平热饭。当她听了今天所发生的事后，沮丧地站在脚地的一角，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躺在炕上无精打采的丈夫。儿马红红在这几年里，为家里赚了不少的钱粮草料，夫妻二人视它为孩子一般，精心饲养，可一下子不见了儿马红红，难过的叹息不止。
张子平哪有吃饭的心思，妻子无奈之下，也上炕钻入被窝。夜深人静之时，夫妻俩你一言他一语，在长叹短吁中渐渐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的张子平，正在打扫院落，清除马圈里的粪便，又到草料房内搅拌草料，他将已经铡碎的谷草放在竹箩里，箩去草间的微尘。这时，突然间院里进来一位小姐，点眉画唇，上素下蓝，着一身彩绫绸缎，上印春兰秋菊花草，像说书人夸赞的那样美人儿，轻盈而至。

女子径直来到了张子平面前，微微躬身向他施礼，显得温文儒雅有教养，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张子平思忖的瞬间，发现女子表情懊恼，倏忽转为悲切，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来。片刻之后，那女子开口说话了。
主人，我是儿马红红，是来向你告别的。你精心养护了我，对我有情有恩，我也为你任劳任怨。你是主人，我是畜牲，在你我之间横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辛家沟村的每个集市上，我丢人现眼，竭尽所能，荒淫无道，在光天化日之下云雨几播，我很违心啊！但我为了报答主人的深恩，只好不知廉耻去做。

昨天集市上来的那是给我生命的骒马，我再也不愿去干那肮脏的事了。可是，你想尽办法欺骗我与它交配后，我羞愧的无地自容。
我虽然是畜牲皮囊，但我长的是人心。这次被骗回交的事，断了你我主仆之间的情谊。因此，我发疯了，以死来证明我心的人性本能。
主人不了解我，我的前世也是一名歌妓。

我出生在一户富人之家，母亲先后生了九个女儿，却没有生下一个男丁。老父亲因此闷闷不乐，他说十个桃花女不如一个颠脚儿，他开始不务正业了，把生意甩在一旁，整天躺在炕上抽大烟，又娶回来个小老婆。不过二年，我那可怜的母亲也被父亲给折磨死了。小老婆和大姐一般大，是个蛮女子，整天凶巴巴的。我长到十岁那年，父亲已是奄奄一息成了皮包骨头的样子，六个姐姐也嫁人了。我最小，因为是九月生的，识字的父亲叫我菊余，我不理解这个名字的含义。
小老婆掌握了家权，又勾搭上了给我家帮工种田护园的一个长工。几个姐姐敢怒不敢言，更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小老婆只给我吃剩饭，穿破衣，咒骂我早些死了，喊我多余。
我长得好看，十二岁那年，那小老婆把我拉到柴房里，剥光我的衣服，手捂住我的嘴，让那个长工奸污了我。三天之后，又把我卖给了一个光头老人。

老头儿有个傻儿子，三四十岁了，我就成了他的女人。他是个连什么都不懂的人，整天朝着我傻笑。每天晚上，我都哆嗦着缩在炕角，担心他伤害我。家里穷的叮当响，我只好忍气吞声屈辱在这个寒酸的狗窝里，也不知道未来的日子是个啥样子。
邻家有个年轻人，大我六七岁，村人喊他灰四，我一露面，他那两只贼眼就向我扫来，打着我的主意。我也不甘心在这里长住下去，没有个好的未来，会毁了自己的一生。
一年之后，有一天深夜，灰四溜进我的房里，乘傻子熟睡时，一把拉住我的手，叫我跟着他，别在这里活受罪。我早就想逃走了，又没有去处，就顺了他的意，收拾包袱拿了几件自己的衣裳，随他而去。

我们安家到很远的一个村子里，隐姓埋名，做起了露水夫妻。还算走运，灰四灰是有点灰，待我很细心，我也死心跟定了他。因为一无所有，灰四先是帮人种地，后来跟了高家的驼队，成了脚夫，一年四季顶风冒雨在外跑。
我寄居的主人叫罗先生，他是个增生，先前教冬书过日子。因为他口碑不好，后来招不下学生了，只好给人家画符送鬼。他知道我命苦，闲时教我识几个字，凡教必会。因此，他夸我聪明，若是男儿身一定有功名，我不懂什么是功名，觉得识字有趣，就经常找他问这问那。我不太理解画符就能给人消灾免难治病。

有一天先生不在家，我在他的书桌上拿起先生抄下的册子，试着看看自己能否读下去，打开一看，大多是先生疗病消灾画的符样，也有文字，都是一小段一小段的。
驱鬼咒语：
我是天目，与天相通，睛如雷电，光耀八极。
彻见表里，无物不伏。
急急如律令。
灭瘟疫咒语：
始青符命，动渊正刑，金钺前导，雷鼓后轰。
兵仗亿千，变化真灵，景霄所部，中有威灵。
华游谒用，邈处逑规，测禁调加，希渊奏明。
凝阴合阳，理禁邪原。
妖魔厉鬼，来送穷泉，敢有干试，摄赵洞渊。
风刀考身，不死不原。
急急如律令。
就这样两年多下来，我不仅背会了许多诗词，也给灰四生了个胖小子。当然，我不好意思细说，有时和那老不正经的之间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好景不长，我十七岁那年，听说灰四在外出的路上遇到了土匪打劫，脚夫们为了保护货物，和土匪们打了起来。打斗中，土匪一椽棒子下去就要了灰四的命。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急得我死去活来，将来我娘俩的生活可指望谁呢？罗先生出主意，让我找掌柜的讨个说法。
我徒步十几里路程，左查右问，才找到了掌柜家。
掌柜家阔院深宅，门人传话，把我请到客房，好茶好饭招待我，直到第二天中午，门人和一位叫闺娘的女人将我接走，说去见掌柜的面，打算给我一些银两，作为灰四的工钱命价。

出门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街市上，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场面，沿街左右两边都是大铺面，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热闹非凡。我被闺娘接到一所灯红酒绿大宅院里，上了二楼，进屋就不见了门人和闺娘，门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防贼似的，圆睁着眼。
过了一会儿，门里进来两位姐姐，她们自我介绍说，一个叫蓝莺，一个叫晴雪，手拿着彩绫缝制的衣裳，叫我换上新衣，说一会儿有好事等着我呢。又拿出两盒胭脂，强行涂敷我的面颊，用小圆镜子让我瞧瞧自己的样儿。这时闺娘上得楼来，先是嬉皮笑脸，而后又变得凶巴巴的，交代我说，她用高价从掌柜的那里买来了我，必须听她的话，要伺候好来的的各位贵客。若有不从，家法严惩，要打得你活不如死。叮嘱我记住在这里大名儿叫红红，然后便卷帘出门。蓝莺和晴雪向着我挤眉弄眼，撂下一句红红妹妹要识抬举的话，随闺娘下楼去了。
我本指望着向掌柜的要个说法，赔偿点银两，生活能有个依靠，却被黑心的掌柜把我卖给了老鸨。我这苦命的人，没了灰四，丢了儿子，由多余变成了烟柳巷里的红红，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将来龌龊的每一天的日子，细细一想心都碎了。

我年轻俊秀，身材苗条，一天接客好几人，最忙时昼夜不休。觉得自己生不如死，常常深夜里嘤嘤啜泣。想起灰四和我那苦命的孩子，真是肝肠寸断。我常常叹息，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啊！
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一掷千金，把我打扮的一身珠光宝气，有的题字，有的赋诗，亲昵地喊我红儿妹妹，博我一笑一曲。那时，我也麻木了，低头认命，成了闺娘的摇钱树。
有个叫海泽的秀才，为了我把家里财富都快耗尽了，他喜欢我唱的《忆江南》。时间一长，我也为他有些心痛，他一来我就向他唱道。
莫攀我，
攀我心太偏。
我是曲江临池柳，
这人折来那人攀，
恩爱一时间。
我们之间有了恩爱，但我知道，海泽的想法不合常理，不切实际，是错误的。当他耗尽银子后，闺娘看清在他身上挤不出油水，就命人把他扔到大街上。我再也没见到他，害得我时常辗转反侧，长夜难眠，想他、想灰四、想我那苦命的孩子，想我沦落红尘的悲惨处境，凄惨的泪水湿透了棉枕。

又过了一年，有个赶考的监生整天和我守在一起，他对天发誓，要花钱从闺娘手中帮我赎身。他风流倜傥，有文采，常常为我吟诗作赋。我也倾心于他，希望能将终身托付于他。他叫张登榜，为他我有过许多梦想，梦想着自己能跳出火坑，有个美好的未来。
可是好景不长。一年后，张登榜说他赶考后返回这里团圆，带我回他老家。我心疼他，担心赶考路途遥远伤了身子，可以坐轿骑马人不用受罪，就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谁知他一去不复返。后来我才发现，他又泡在了闺娘新买来的一个叫潇潇的房里。我以泪洗面。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从此以后，凡来客人，我就会凄惨地低吟《忆江南》：
天上月
遥望似一团银
夜久更阑风逐紧
为奴吹散天边云
照见负心人
我命好苦啊！少时失去亲娘，被小妾诅咒为多余，一路走在丧失人性的路上，丧夫弃子，最终沦为娼妓，卖身求生，得不到一寸温暖，处处被骗，哪还有未来可言。二十三岁那年的深秋，月吐寒光，夜风习习，落叶沙沙，大地霜结素纱，我用红绫为绳，把自己吊在横梁上，结束了自己的苦难。

来到地府，过了鬼门关，阎王念我人间所为都是无奈之举，让我转世为畜牲皮肉人性心灵的儿马。可怜我难得温暖，先是主人将我卖给李栓，李栓又将我卖给柴豹娃，柴豹娃又将我卖给白小毛，白小毛又将我卖给了你。
主人你待我不薄，好草好料，养的我膘肥体壮。我也有情有义，给你耕地拉运，都很卖力。后来在辛家沟的集市上，我成为明码标价的雄马妓。重操我前生肮脏的勾当。我认了，这是报应，我忍气吞声顺从着你，为你捞钱，谁让我是畜生命呢？
可是今天你让我交配的骒马，是它给了我生命，我有人心，坚决不能做出丧失人伦的事来。在你的戏法下，我又上当了，回交了我的生母。我有何面目存留自己生命呢？主人，我疯了，我只能像我的前世那样，自寻短见结束我的生命。

张子平在懵懵懂懂中醒过来，梦中的情景仍然萦绕脑际。他沮丧着脸，早早起床去寻找儿马红红的尸身。儿马红红是从高高的疯子山上的崖畔上跳下去的，崖畔足有十五丈高。
他是在山下的石碴湾找到儿马红红的。
村里来了许多年轻人，拿着绳索和木棍，想把儿马红红抬回去，开肠破肚，剥皮剔骨，煮几锅马肉，美美地吃上几顿。

张子平想着梦中的情景，心里一酸，脸上滚着泪水，他也说不出其中的滋味儿。他是为红红前世的悲惨命运伤心呢？还是为红红轻生愧疚而痛苦呢？
他不愿意看到人们吃红红的肉，就地挖了个坑，把它的尸体掩埋了。将家中为红红备好的草料，焚烧在红红的墓地，堆起一个小丘来，连续在这里守了三天。
失去了儿马红红的张子平，像失去自己的孩子一样痛心。往后的日子他变得暮气沉沉，能说会道的他也渐渐寡言少语了。

在张子平的心里，儿马红红已经不是一匹马，而是经过多舛命运备受自己宠爱的孩子。

2021.2.10

本文作者李强国先生近照
作者简介：李强国，男，陕西省绥德县张家砭镇五里湾村人，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十七日生于乡下，农民，喜好诗文，偶有作品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