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的乡情

乡情

文/许亮先
作者简介
许亮先，70后，邳州陈楼镇人，上班之余，喜欢驭字为马、浪迹天涯，散文、诗歌、评论、小小说皆有浅涉，皆风清气正之类，无他，唯自抒胸臆耳。

在我的心里，有一条自童年缠绕至今的藤蔓，那就是乡情。
家乡以前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小自然村落，约莫百多户人家，一条满是泥泞的小路连接着村部。不过最近几年，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大，外环路已经快要修到村头，加上毗邻古栗园景区，老家已经不再闭塞。
我们这个年代的人，相当大的一部分出生在农村、长大在农村，只是因为工作和生活离开了家乡。时间久远，记忆早已泛黄，关于老家的影像已成碎片。“乡情人人有，不知几时浓”。离开老家已经有二十多年，也许是故土难离，也许是双亲都还健在，所以我对家乡那份眷恋依然浓郁。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每个礼拜回一趟老家就成了我必做的一门功课。

到了村西头，四叔的小卖部门口依旧是围坐了一堆人——妇女们照例在神神秘秘地拉着家长里短搜集情报，男人们则一边下棋或者打着扑克，一边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国家大事。这个极富中国特色的情报系统管辖范围极其广泛——大到国际形势中美关系及台海局势，小到村里谁家娶妻生娃母猪下崽。反正是包罗万象无所不管。
你可别小看这一群乡亲，这个隐藏于民间的情报机构非常厉害，它能让你声名鹊起，也能让你身败名裂。所以每次回老家，见到三老四少，停下车毕恭毕敬地递烟应酬那是必不可少的——这个礼节对于在外混的风声水起的人尤为重要。你若是趾高气昂地不搭理他们扬长而去，就会名声扫地，甚至被乡人戳着脊梁骨唾骂，遗臭乡里。虽然我不会抽烟，但是为了得到情报机构的欣赏和赞许，每次回家我都会刻意准备上几包好烟。
满脸堆笑陪村口的乡亲客套几句，或者一本正经地和他们一顿神侃，看来我的表现令他们极为满意，然后直奔老宅。

我的老宅还是八十年代初的红砖瓦房，由于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但是它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和依恋，我在这里结婚生子。想想那时候生活艰难，儿子两岁的时候我考上大学，每年都会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想到此处我有时会黯然神伤。特别是在外面遇到无助压力或不顺的时候，我心里都会升腾起回老家的强烈念头。说来也怪，回到老家围着我的老屋转几圈，靠在银杏树上闭眼凝思，或者在满是荒草的院子里静静地站上一会，心情就会平复好多。
有一件事情，让我无法忘怀。记得二十年前，那时候我还在镇上开店。一天晚上，我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新闻，媳妇一把拿过遥控器切换到她最着迷的韩剧，我紧接着又夺回遥控器切回新闻。两个人互不相让，你一言我一语就发生了争吵。鸡毛蒜皮的事情越扯喽越多，随着言语冲突的升级，气急败坏的我，随手抄起桌上的皮带，狠狠地抽了媳妇几下。不过我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打媳妇也是需要技巧的，头和脸是万万打不得的，更不能出现硬伤，打伤了住院治疗耽误挣钱得不偿失。所以用皮带抽腿算是最稳妥的打法，不过那天我着实气愤，下手有些重。挨了打的媳妇甚感委屈，大哭着就跑出了店门。大男子主义的我，碍于面子也就没有随手拦住。我媳妇有一个优点，就是和我吵架从来不离家出走，她父母亲通情达理，所以她也从来不敢回娘家诉苦。我心说这回也不过是躲到附近哭一阵子就会回来。可是过了半个时辰，已经晚上十点了，媳妇还没有回来。儿子在那边哭喊找妈妈，我这才慌了神四处寻找。
附近的几家亲戚朋友电话一一打遍，没有丝毫信影。我开始感到害怕——万一想不开她做了傻事，我就等着好果子吃吧？
媳妇娘家人和我妹妹焦急万分四处分头寻找，我也骑着摩托车载着儿子沿着镇东大沟大声呼喊着寻找。已经到了下半夜，垂头丧气的我这时候隐隐感觉到一丝害怕，虽然正值深秋，但是我的后背还是飕飕地冒着冷汗。实在没辙的我，突然被一股力量驱赶着直奔老家。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时候的我，心里有一股强烈的念头，就想立马回到老宅。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老宅走，远远就看着老屋的过道亮着灯光，我大娘正在过道里焦急地站着不知所措。自从搬到镇上以后，由于父母长期在外打工，宅院就借给我大爷大娘暂住，有人打理总比无人居住荒芜了好。
大娘看到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说孩子你可也来了，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你媳妇半夜三更跑过来，坐在平房上就是哭，已经一两个钟头了，可把我急坏了。
我上了平房，看见媳妇果然还在那里抽泣，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我走上前说媳妇是不是又想老家了？这深更半夜大冷天的，不能久坐啊！咱们回去吧？媳妇默默地跟我上了车。一场因为看电视而引发的家庭危机就这样在家乡的老宅里圆满解决。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给我的不全是美好的记忆，也有令我无法释怀的事情。农村人并非都像我们从书本里看到的那样淳朴厚道，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或小利益，亲情反目恶语相向甚至兵戎相见的偶有发生。记忆里我小时侯这样的事情可是不少，后来大家都忙着挣钱，都长期出门在外，这样的矛盾也少了很多。前几年亲身经历了一些事情，亲眼看到自己的近房兄弟为了争夺一点本不属于他的小利益，而把我奉为至宝的亲情踩在脚底搓揉。我突然感觉，家乡和我又疏远了不少。
在孩子们眼里，家乡只是一个让人向往的名词，家乡只是我给他们灌输的酸甜苦辣的故事。每次给孩子讲我小时侯的事情，他们都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就像在听着天书；每每带上儿孙回乡，他们都是满心的应付和排斥。家乡的泥土路、脏乱的自然环境，污秽不堪的厕所，四处横飞的蚊虫都让他们心生恐惧。
偶有一个礼拜不回家，父亲都会焦急地打我电话。每次回到老家，陪父亲聊上一会，父亲脸上都会洋溢着满足幸福的笑容。满满当当地给我装上瓜果蔬菜，然后就是催我走。父亲知道，老家里蚊虫肆虐阴暗潮湿，他明白儿子已经不能适应那样的生活和人文环境。所以尽管父亲心里虽有万般不舍，却还在一遍遍催促儿子抓紧回城。

家乡到底是什么？有人说是穷人眼中的荒凉，是富人眼中的天堂，是诗人笔下的远方，是游子心中的故乡；我觉得不止于此，家乡是一份心结，是一份牵挂，是一条绵延一辈子的根，是一种难以割舍的眷恋，更是一份精神和心灵的寄托。城市承载着我的肉身，而我的心和灵魂，却一直在家乡飘荡。
随着城镇化的发展，家乡多了大门紧锁的高楼大厦，村里多了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乡里乡亲只有在婚丧嫁娶的时候或可见上一面。家乡的环境和面貌虽然改善了很多，但是一眼望去，仍然极目荒凉。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家乡变了，变得让我感到陌生。不少功成名就的人回家建起了无人居住的豪宅。而我的老宅依然是红砖瓦房，只是愈加破败和凋零，和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我依然眷恋家乡，只是老家的影像在我心里愈加模糊，回乡的激情和念想就像开瓶置放的老酒，逐渐淡去！
我常常想，若父母百年以后，会不会真有那一天——我眷恋的乡情，也会和我一样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