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安的风流韵事

都市放牛

邓四平/文

弯弯的牛角，墙似的身躯，柱子一般粗壮的腿脚，扑闪扑闪通晓人性的大眼睛，仿佛镂空雕塑一般的鼻子，再加上一根晃悠晃悠活泼可爱的长长的尾巴，这便是故乡的水牛镌刻在我心目中挥之不去的难忘的印象和记忆。

乡下农村，对于农家人来说，牛是一种极其贵重的家畜，并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养得起的，往往一个村里，要四五户甚至十几户人家联合起来共同出资，才能买回一头小牛犊，挨家挨户排好时间轮流饲养。待到牛犊长大，一到农忙时节，挨家挨户又会排好时间，牵回牛去帮着主人犁田耙地。栽秧打谷，割麦插禾，春播秋收，一年四季，忙乎到头，牛是很少能够得到休息的，正因为如此，在人们的心目中，牛也就成为了勤劳辛苦憨厚老实的代名词了。

其实，和很多动物一样，牛也是一种非常通晓人性富有灵性的动物。小时侯，看电影《牛郎织女》，那头和牛郎相依为命的老黄牛不但能够犁田耙地，干活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而且还能和人一样开口说话，指引家贫如洗善良厚道的牛郎娶回美丽贤惠的七仙女。最后天上的王母娘娘从中作梗，强行拆散恩爱的牛郎和织女。老黄牛临死前向牛郎交代，它死后，请牛郎用箩斗挑上孩子，然后披上牛皮，就能飞上天空去追撵七仙女，老黄牛的义举最终成就了一段流传千古的鹊桥相会凄美的爱情经典。年年七夕，有人记住了天庭的凶险和法力无边，有人记住了七夕的浪漫和甜蜜的爱情，有人记住了绿荫婆娑的葡萄架下柔情似水温柔的呢喃，在我心中，老黄牛对于主人的忠诚和忠贞，更深深地令我感动与震撼。

小时候，在家乡也常常可以看见黄牛。黄牛没有水牛一样的弯弯地长长的牛角，所以，我们根本就不怕它，甚至常常还去故意地欺负它。那时候，公社的供销社就有两架用黄牛拉货物的板板车，一位赶车人名叫唐学远，另一位赶车人名叫罗满堂。每天一大早，晨曦初露，两位辛苦的赶车人便驱赶着两架黄牛拉的板板车大声吆喝着上路了，赶车人要步行到20多里远的一个叫兴隆区的地方的供销社去拉货，来来去去四十几里地，往往直到夕阳西下时，两架载满货物的板板车才会宛如步履蹒跚的老人一般沉重而缓慢地回到永兴场的街上。于是，儿时的我们，大老远地就去追撵那老黄牛拉的板板车，直到卸完所有的货物，我们又会爬上车去，挥舞着长长的赶牛鞭，大声吆喝着，赶着黄牛，载着我们像古时候的武士一般耀武扬威地在街道上游行。直到两位赶车人来收车回家的时候，我们依旧还没尽兴，又去拣拾起那套在老黄牛牛蹄上废弃的牛草鞋来，绑在自家门前高大挺拔的桉树上，学着电工爬电线竿的样子，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那简直好耍得很呢。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其实这个道理也非常适合于我们对于牛的态度。我们不怕老实巴交的黄牛，但却非常害怕那长着弯弯的长长的牛角的大水牛，水牛是要斗人的，只要你一旦惹恼了水牛，它就会把头往下一埋，鼓起铜铃铛一般大小的眼睛，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用牛角直直地就向你顶将过来。那简直就是吓人得很。

而生命的轮回，对于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公平和公正的。生和死，生即意味着死，而死也许就意味着新的生。世间万物皆有灵，一切均乃天注定。小水牛出生之时的情景是非常奇妙的，怀孕的母牛生产之时，小牛犊从母牛的屁股里像拉牛粪一样“哗啦”一声喷射出来。在母牛慈祥的目光注视中，那浑身湿漉漉的小牛犊居然自己努力地动弹着四腿，摇摇摆摆地挣扎着，竭尽全力地站立了起来，还未站稳，却又马上就向旁边倒了下去。据说小牛犊要真正站立起来之前，先要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倒下去一次，然后又努力地挣扎着站起身来，据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牛儿拜四方”，很是有趣和奇特。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杏花村的酒香飘过千年，至今依旧醉人。牧童的短笛轻吹，婉转的曲子穿越千年农耕岁月的时光，勤劳辛苦淳朴憨厚的牛儿伴随着人类文明的历史一路步履蹒跚地走来。

在我的记忆中，晨曦初露的清晨，抑或夕阳西下的黄昏，在山坡田野之间去放牛委实是一件令人无比开心快乐的事情。
牛是一种怕生的动物，遇见生人，便会十分地警惕。甚至当它一旦觉得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之时，便会如著名文学家柳宗元先生笔下的黔之驴一般，愤怒地摇晃两只黝黑的牛角来警示对方，但一般并不主动地发起进攻。世上无论再聪明的动物，其实也狡猾不过阴险的人类。为了驾驭牛儿驯化牛儿，人类用烧红的烙铁，狠心地穿过牛儿的上嘴唇，活生生地烙出镂空的鼻孔，然后套上粗大的缰绳，一旦缰绳在手，就仿佛捏住了蛇之七寸一般，又俨然抓住了人之把柄一样，那牛儿无论多么刚烈，无论是黄牛也好，还是水牛也罢，就只好任人摆布了，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顽童，也可轻易驾御高大威猛的水牛。小时候，哪怕是三岁小孩，只要牵住了牛的缰绳，那牛儿便会老老实实地站在草坪上吃草，而且，时常像温驯的宠物一般抬起头来，“哞哞哞”地冲着放牛娃儿讨好地叫唤。有时候，我们也常常骑到高大的牛背上去骑牛马儿，手中挥舞着青绿的桑树枝“噼里啪啦”肆无忌惮地打着牛儿的身躯和屁股，牛儿也只会温驯地听凭我们地驱使和摆布。

犁田耙地，栽秧打谷。各种各样的农活，几乎没有一样少得了牛的参与。而牛的最后结局，却依旧免不了一死，甚至被杀了吃肉。
当衰老的牛，最后要被屠杀的时候，其实，它也许在冥冥之中早已知道最终会有这样一天的来临。往往在临死的前几天，那牛儿便默然地僵卧在牛圈里，慢慢地咀嚼着干枯的稻谷草，仿佛一个慈祥的老人在回忆着过往的美好时光。从容，镇定，而又无比的平静。待到主人家将牛圈门打开，牵出牛儿，并将粗大的缰绳交到杀牛匠手中时，那待杀的牛儿的眼眶里，竟会瞬间蓄满晶莹的泪水，甚至，大颗大颗的泪水闪烁，滴答滴答滚落地面。当牛儿的四脚被粗大的绳索牢实地捆绑，当瘦弱衰老的身躯被残忍地放倒在地，当结实的板凳卡上弯曲的牛角，当雪亮的杀牛刀残忍地戳进衰老的牛颈，在雪亮晶莹的泪花中，在一声凄厉绝望的哀鸣、哀嚎甚至哀叹之中，辛苦可怜的牛儿竟然就这样走完了一生的尘世之路。

小时候，每每看见老家永兴供销社那阴森寒冷的高墙前，那用粗大青绿的竹篙新撑起来的一张又一张血淋淋的牛皮时，我的眼睛里，顿时就会感到一种刺眼的难受。勤勤恳恳辛苦了一生，默默无闻任劳任怨了一生，早出晚归无私奉献了一生，却最终落了一个惨死的下场，这样的结局绝对是不公平的。牛儿的结局和归宿，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今，很多年过去了。有时候，在故乡的这个秀美的小城，偶而也会看见，两三个赶牛的农人或者商贩赶着几头衰老的牛儿经过城市宽敞的大道，一路行旅匆匆地绝尘而去。也有时候，看见一辆破旧的卡车缓慢地驶过城市的街道，那车上满满地载着一车用网子罩着的黄牛或者水牛。我不知道，它们最终将驶向何方。我也不知道，它们的最终归宿将会去到哪儿。但我分明地看见，那些辛苦了一生的衰老的牛儿们的眼睛里竟都无一例外地蓄满了无比悲愤而浑浊的泪水。
作者简介：
邓四平，男，四川蓬安海田人，西南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邓小平故居陈列馆馆员，蓬安网络大V，蓬安全搜索、蓬安新文网、四川全网搜总编辑。从1989年至今已在《中国教师报》、《中国旅游报》、《青年作家》、《四川日报》等各级各类报刊发表文学作品400多篇，新闻稿件上万篇，计数百万字，其创作的文学作品多次获得国家、省、市各级文学奖，众多散文被选入各种文学选本和中小学生语文单元考试测验试卷。其中《醉忆故乡醪糟香》等散文作品被选进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编著的现代文经典阅读教材。近年来，其创作的城市形象广告语在全国广告语征集活动中上百次获奖。2014年在南充电视台《南充人话南充》讲授《历代名人与蓬安》6集电视专题节目。1995年、2004年被蓬安县委、县政府授予全县优秀教师荣誉称号。2006年被蓬安县委、县政府授予全县文化工作先进个人荣誉称号。2007年获得蓬安首届相如文学创作奖。2008年、2009年、2010年、2011年连续四年被蓬安县委、县政府授予蓬安旅游先进个人荣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