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施的小年节

□ 林辉

腊月二十四要到了，恩施又要过小年了。

现在生活好，天天像过年，所以小年到来，人们也就不紧不慢。可在我小时候，小年一到，家家户户马上就忙开了。我印象最深的活动是“除尘”。母亲在竹竿的一端绑上一束带叶的树枝，把炕（恩施人用来专炕腊肉的木架）上和楼枕上的“阳尘”（因火塘烧柴火而积下的烟尘）全部扫落下来。然后，她又去打扫紧靠火铺的那三个大木格窗，把熏黄的旧皮纸撕下来，然后在清理干净的窗上，用石磨上那把扫玉米粉的小棕扫刷上米汤，又把才买来的白而薄的皮纸糊上去，被烟火熏暗了的房子一下子敞亮起来。那时人们就是这样的郑重，总是用干净和亮堂来迎接新的一年。

更早的时候，恩施的小年节的活动，除了除尘，还要祭灶神。同治版《恩施县志·卷七·风俗》载：十二月八日，僧寺煮腊八粥。二十三日以饧祀灶，二十四日，俗呼为小年，亦具馔祭祀。除日，祀先祖，五祀，合宅长幼聚食，谓之团年。易门神桃符，贴春联……

这则记载说明，古时候的恩施人在腊月初八这一天，就开始辞旧迎新过新年的活动了。至于小年节祭灶神，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这一活动已经改变到团年的前夕。母亲用小木盆端着煮熟并剖开（不完全剖开）的猪头来到灶前，插上香烛，又燃少许火纸，一边说些“灶神菩萨保佑我们家来年丰收，生活美满”之类的话。

有趣的是，如果娶妻嫁女的话，恩施的小年还是不用专门择期“看日子”的吉祥日。恩施人乐于选择这一天做婚嫁日，是因为恩施有一个风俗，就是小年节这一天又是老鼠嫁女节。

清末恩施诗人樊增祥在过小年这一天还专门写过老鼠嫁女诗。那是1896年的小年，恩施诗人樊增祥在4年的渭南知县任上即将结束，他想起了家乡恩施，想起了家乡老鼠嫁女的习俗。他饱醮笔墨，竟为老鼠嫁女连赋四章。

其第一首写道：

依约金堂簇彩云，黄须儿亦解温存。乘车夜夜迎新妇，得肉时时遗细君。枣栗盘中修妇职，牡丹花下谢姑恩。汉庭老吏多风趣，为汝重拟合卺文。

樊增祥在小年节里兴致盎然，就像汉宫里的老吏，挥毫为老鼠新郎新娘拟写精彩的合卺文。诗文里描绘，大堂布置得金碧辉煌，哪怕像黄须儿曹璋那样的一介武夫，也懂得同新娘温存一番，他为迎娶新妇，连夜忙个不停。从哪里得了肉食，也不忘给新娘子捎回一些。老鼠新娘子在盘中吃枣剥栗，仿佛在修炼妇职一般。它们在花园的牡丹花下来来往往，就像老鼠新娘们在忙着向公婆谢恩一样。

读诗人樊增祥的诗，老鼠们嫁女的场面就活现在眼前。

其第二首写道：

居然嫁娶拟朱陈，拱揖阶前礼数真。三岁食苗曾待字，几番舐墨似怀春。赁舂也学梁鸿礼，缘壁休窥宋玉邻。今夕粗酬儿女愿，月中潇洒白衣人。

相传，老鼠朱陈两姓世世为婚姻，今天村里又逢嫁女娶亲，老鼠们从门阶进进出出，还互相致礼问候。《硕鼠》诗中说老鼠新娘已经吃了多年的麦苗，出落得俏丽可人，待字闺中，它们还跑到诗人的墨砚上，仿佛是怀春一样，多情地舐几口墨水，也想作几句爱情的诗句。刚做新娘的老鼠非常可爱，有梁鸿之妻的美德，也有宋玉邻女的美貌。老鼠们没想到今晚这么快就做了夫妻，平凡的生活更添无穷乐趣。

第三首写道：

沈沈洞户锁银泥，喜入灯花小院西。松竹梢头新眷属，米盐堆里好夫妻。莫翻苏笥回文锦，稳上秦楼百尺梯。多恐衔蝉惊好梦，红帘深押膽孃犀。

看啦，灯火灼灼的小西院，洞房内，松竹梢头有小夫妻在追逐，米盐堆中有新夫妇在游戏。有几对还学苏蕙，在纸篮中翻看回文诗。还有几对争先恐后跑上秦楼，去学弄玉萧史吹箫鸣凤。虽然也有衔蝉猫来惊醒好梦，但红帘内的馨香总可以静心安魂。

最后一首：

金环国里紫衣郎，青鸟衔珠夜有光。比翼定成红蝙蝠，为鴽亦是小鸳鸯。仓中奁赠多香米，社后佳期聘海棠。好学卢家梁上燕，双栖常傍郁金堂。

诗中说，鼠新郎是朝廷里的紫衣人，信使青鸟口中衔珠，在夜里闪闪发光。新夫妻像红蝙蝠比翼双飞，像小鸳鸯相亲相伴。礼奁中盛着香米，春社后就聘来海棠。要学卢家玳瑁梁上的双燕，在郁金堂屋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读到这四首诗，让人佩服诗人能把老鼠们的婚姻生活描写得如此趣味横生。他作这几首老鼠嫁女诗时，甲午战争刚过去两年，中国正是满目疮痍的时候，作这些诗，或许是想用通感动物欢快的方式来排遣心中的烦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