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新视界 | 寓言故事 / 李柳杨

2022-7-17 05:34| 发布者: ancsshhqq2| 查看: 2156| 评论: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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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柳杨,90后作家,模特。著有小说集《对着天空散漫射击》,主编诗集《正在写诗的年轻人》。



创作谈


我知道像我这样写寓言故事或者超级短篇小说的人也比较少,在此之前我从未在杂志上发表过我的寓言故事集系列,所以非常感谢《青春》。这些短篇小说,是我之前主持的一个叫“宝宝读诗”的诗歌栏目顺便写的,非常感谢那段经历。


我已经很久没有写过创作谈了,这一年来我的小说创作并不顺利。我写了一个长篇,已经写完了。当我写完一个我觉得比较满意的小说时,我会心生一种愉悦,就好像看见了一位注定要和他在一起的人一样。这种快乐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我的兴趣爱好比较多,很多人搞不清我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卖过黄金、推销过白酒、当过模特、干过编辑,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要让我说我想我可能就是一个诗人或者说作家吧。今年我将出版我的第二本短篇小说集《没有玫瑰的街道》,敬请期待。






寓言故事

李柳杨



树 之 梦


A

有一个人死了。


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人们把她葬在河边的一处坡地上,过了好些年,她的尸体腐烂了,坟墓周围长出了许多花花草草。又过了好些年,坟墓也没有了。上涨的河水把这一块地方周围的土地冲平了,带了许多树和草的种子,留下了一片肥沃的冲积扇草地。水下去之后,原本是坟墓的地方长出来一棵美丽的树。


你可以想象一下,在春天,河滩上有一座桥,桥下是细软的沙地,经年的雨水用它的力量在沙地上画了许多S形的图画。沙地上几乎没有水流,白色的石头裸露在上面。经过一个冬天雪水的滋润,河床已经有一些草开始冒出绿色的嫩芽。不过大部分的草还没有开始生长,它们依旧黄而干韧。你站在一片布满黄色风滚草和蓖麻的河滩上,忽然看到一棵发芽的树。






图摄@矢崎秋野




这是一株香椿树。



它长满了细密的朱红色嫩芽,香味沁心可人。它刚开始长出嫩芽,并不引人注目,尽管在春寒里,它可能是唯一发芽的东西了。一天,有一个人从这片河滩走过,看见了这棵香椿树。他从河对岸的坡地上下来,穿过被水流冲击的坑坑洼洼的河底,满脚的湿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来到这视野当中唯一有色彩的香椿树边。他大口喘着粗气,望着垂到眼前的这枝朱红色嫩芽,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感动。也许前一世他曾陪伴在这株香椿树边,也未可知。想到这儿,他觉得眼前这一幕在哪里发生过,他在这棵香椿树面前驻足了片刻,但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这一天的梦里,他被香椿树的香味所牵引,又回到了这棵树下。他回到了那快乐、纯真的孩童时期,他的手中拿着一个红色的皮球,在这棵树底下嬉戏。梦中的世界正在下雪,他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外套,被香椿树那浑身所散发出的生长气息包裹着。第二天他又回到这棵树下,绕着它走了走,闻了闻它的香味,折下一枝拿回了家,插在花瓶里,并很快忘记了这棵香椿树的存在。




B

有一棵树死了。


它怎么死的,我不太清楚。唯一可知的是,现在它变成了一个人,一个寿命长达数十年的人。死亡的过程也许很漫长,但对于这棵树而言,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面它变成了柴火、烟灰、雨滴、河水、蛋白质、精子,坐过公交、火车、飞机、人力车,现在它下车了,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有了脚,无数的耳朵变成了两只耳朵,无数的手变成了两只手,唯一的身躯是一个长二十厘米的肉团儿。


这一觉她睡得很好,几乎可以说全身、全心都得到了滋养、按摩,就好像一头喝饱了水的骆驼,又可以在沙漠中开始漫长的迁徙了。快醒的时候,她感到有人在她睡梦里摇晃。那是在运输途中,她还没有被生出来,妈妈带着她去逛公园。


她出生在香椿街医院里,有一个人把她从妈妈肚子里接了出来。第二天她就被妈妈用一张柔软的毯子裹着抱回了家。她经常夜里不睡觉,大声地哭,想念从前的生活。幸运的是房间里还有其他的植物——一束百合花。人们白天把这些鲜花叫醒了,他们把鲜花浸泡在一桶满满的水里,沐浴了三个钟头,然后把她们放在一个水滴形状的透明玻璃瓶里,把花瓶放在她的床头陪着她。


第四天,她睁开了眼睛,并意识到她是这个房间里最后醒来的一个。她在凌晨四点醒来,天还没有亮,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颗星星。


她问那些花儿:“这是哪儿?”


百合花对她说:“我们在世界上最深的海底。”


接着便是一阵死亡一样的寂静。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放在一个摇篮里,摇篮旁边有一个方形的小书桌。书桌上有一束鲜花、一盏香薰灯、一支唇膏、几本书。她看了看几本书上的图画,回忆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是一棵树。


七点钟,天大亮了。阳光非常暖和,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此时她身边的百合已经开始绽放了。那些花儿比她高,也比她大,花朵鲜艳又娇嫩,只有她刚刚睁开眼睛,躲在花丛中。这些花上辈子也是一些花,她们的记忆很短,所以香味儿特别悠长。妈妈起来的时候,把脸凑过来看了看她。


“这个人的眼珠子真大,像玻璃球一样。”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一个星期之后,百合已经完全开放了,绽放的力量使她全身胀痛。这种疼痛的力量只有她自己清楚。


“我快死了”,她对床上的宝宝说。


她身上不多不少有四片花瓣,每掉落一片,她的灵魂就会更轻巧一点。女孩对她挥了挥手:“再见。”百合花说:“希望有一天你能记起来你是一棵树。”这是她最后一次跟一株植物说话,从她开始学习人类的语言起,她就会慢慢淡忘掉植物的语言。


每个物种只能拥有一种语言,百合说。


到了两岁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植物的语言,并且不记得自己之前是长在哪儿的一棵树了。




图摄@矢崎秋野




C

后来有一天,这个从树变成人的女孩,嫁给了那个曾经爱上过香椿树的男孩。


香椿树男孩从看见这个女孩开始,就意识到他的余生都将思念此刻。他觉得那个女孩就是一棵树。每天晚上当她躺下来的时候,身体就会分泌出一种比树脂更为黏稠、清香的液体。这个时候只要他轻轻地摇晃她两下,女孩的身体就会充满一种香甜的植物气息。月光是她的营养液,黑夜为她披上了一层无限神秘的袈裟。他能从这个女孩身上找寻到他想要找寻的一切,童年、母爱、快乐、田野、山川……


女孩也很爱这个男孩,但是她不明白,初见那天她在这个男孩的身上闻见的是什么香味儿。为什么在那之后,她就很少再闻到了。不过大部分时候女孩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情。她住在一栋靠近马路的黄色小楼里。家里没有客厅,卧室只有九平方米。女孩最喜欢每天早晨打开窗户阳光照到她身上的那一瞬间。她家的窗户也坏了好久了,没有人来修,只能打开小小的一角,她可以透过那一角看到对面那栋白色小楼的楼顶,冬天刮大风的时候,能隐隐约约看见蓝天。有一段时间她把那栋小楼想象成一朵随时会飘走的白云。


白天她和丈夫会出去工作,她在一家公司当打字员,丈夫是个电脑修理工。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相爱的。晚上回到家,丈夫会看一些影片。她会窝在她的小房间里打开窗,看看书,吹吹风,那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从热恋期过后他们就一直保持着互不打扰的友好关系。有时候丈夫也会和她分享他新近遇见的有趣的女孩。他们都允许对方三心二意。生活虽然平淡、幸福,她却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一天,女孩开车走错了路,无意间来到一片山野,那边有一片野桃子树林。她感到非常口渴,便想走进桃林里摘上一个桃子。她穿过大片不知名的野草向那片桃林走过去。她觉得有什么在抚摸自己的小腿,原来有一些小草知道她要去摘桃子,开始拽她的衣服。那片桃林看起来非常的近,走起来却出乎意料的遥远。


这个下午她翻过了两座山,下了一次坡,穿过一条干枯的河床,才在河滩上寻找到一丝人类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河滩上有几只丢失的鞋子,那些鞋子提醒着她,她现在还是一个人。她坐在它们旁边歇了一会儿,发现鞋子里面长满了草。那青嫩的小草让她感到由衷的快乐。她又在河滩上发现一个假人,她把它埋在了一些土块下面。做这个仪式的时候,她谨慎极了,就好像那个假人是她自己。


她坐在那儿,清风抚摸着她的脸庞。她望着眼前的山野、河坡、桃林、野草,忽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她身体的某一部分功能正在复苏。在她的人生中,她还从未感到如此放松,一种全身全心都被理解的感觉。她感觉自己正在被风、被周遭的一切倾听。


差不多花了半个下午,直到确定自己完全沉浸在这片山野中,她才开始走向桃林。那些桃树,长得并不高。有一些桃子已经熟透,掉在土里,埋着半边的脸;有些桃子还没有熟,青青的。当她伸手想够下一颗桃子来的时候,似乎听到了它们在对她讲话:“不要吃我。”她咽了咽口水,对它们说:“宝贝,可是我好渴。”其中有一颗小桃子还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啦!我两岁之前都能听到植物的声音。”


女孩忽然发现,自己全部的记忆都回来了。她忽然记起来,她原来是一棵树。可是她是一棵什么树呢?直到那一刻,女孩才意识到原来初见那天,她从那个男孩身上闻到的是自己身上的气息,是他激发了自己。她开始慌张了,可是她现在是一个人哎!怎么能长久地和一群树待在一起。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件难以接受的事情,让她想离开这片山野,不再思考这个问题,毕竟她在人类之中还有那么多没有达成的事情。她还需要付房租,需要工作,需要给花草浇水,需要赡养父母。


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发觉原来她是这片山野的一部分。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事情其实是一直走,一直走到天尽头,变成一棵树,不再回到人类世界。这种想法叫她慌张。她感到自己的内心有一种渴望,坐在群山之中,变成一块大石头,像一棵树一样永远向远方眺望。和同伴在一起的感觉舒心无比,但她还是决定离开这个地方,回到车里,回到城市。


回去之后,过了几个月,她感觉生活的压力特别大,便又想来寻找这个地方,可是顺着原来的足迹,找来找去,一无所获。她走到那天她走失的那片山坡,那条枯萎的河床还在,河床上还有那些遗落的鞋子,可无论朝哪个方向眺望都看不见那些桃树。她开始怀疑那天下午是不是并不存在,或者是她走到了一个超自然的地方。


她开始在睡不着的夜晚思考这些问题。可是世界上原本就有许多问题不存在答案。从那之后她越来越喜欢发呆,也越来越喜欢脱光了衣服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身体,有时候她抚摸着自己,感觉就像是在抚摸一棵树。她家的小区里种着一排高大的柳树,她经常学着它们的样子站在路边向人群看,希望能够发现这世界的某些秘密。那些柳树最好看的季节是在春天,当它们从湿黑的枝干抽出嫩芽时。那排柳树,一共有26棵,她有26岁。其中最大的那棵柳树,因为其粗壮的树干挡住了电线,被砍掉了树冠。她抚摸着死去的大柳树,感到非常的伤心。后来的某个夏天,她又惊喜地发现,那棵柳树的内部已经空了,有一只野猫在里面给自己做了一个窝。




黄兰岚 《爱》




D

命运为她安排了某个冬天。


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夜半,她从遥远的热带海岛飞回来,下飞机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因为暴雪打不到车,她不得不先坐大巴到某个地方,然后再徒步走回家。雪积在地面上,足足有两分米厚,路灯也不怎么亮。她摸着黑,顶着风,一点一点向前走着,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远远地看见一棵香椿树,这棵树已经发芽了,香气比雪还浓烈。巨大的树冠像迸发的烟花一样,一片片雪花落在香椿树抽出来的绿芽上,亮晶晶的。


在一片漆黑之中,她望着那棵香椿树,仿佛那是天地间唯一的活物。每朝那棵树越走近一步,她就越是能感到内心有一种渴望。她希望自己能变成一片雪花,睡在那棵树上。她每朝它走一步,风雪好像就更大一些。从她到那棵树,其实也就十几米,却叫她使出了毕生的力气。虽然劳累又疲惫,她的内心却无比舒坦。鞋子摩擦着雪发出的声响,叫她耳朵酥痒。


等她终于走到那棵树下时,风雪就停了。她站在那棵树下,抬头看了看满树的嫩芽,眼睛里积满了泪水。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赶路的人,是一个着急着回家的人,也短暂地忘记了她是个人。此时的她,早已不是一个打字员,她换了一、二、三、四、五份工作,搬了好几次家,父母不在了,脸上也开始长斑。距离上次她看到那片山野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数十年。


她把背包卸了下来,坐在那棵树下,闻着它的香味,她听到自己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雪花飘在她的身上,把她同那夜色全部融化在一块儿。这时她感觉快乐极了。她抚摸着那棵树,觉得自己全身全心都被充分地理解着。她干脆躺在那棵树下不动了,她已经完全接受了她是一棵树。


第二天清晨,人们从这棵树下走过,发现树下躺着一个人。而这棵树,从树顶到树梢,每一片树叶、每一根枝条上都落满了雪,湿黑的枝干提醒着人们它距离发芽还要好几个月。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人们在路边看到她,都在感慨:“哎呀,这个女人真可怜,怎么躺在这儿被冻死了。”只有她的丈夫知道这个秘密,他心里默默地想:“也许我的女人原本就是一棵树。”


来年春天,不知道怎么的,这棵树的旁边冒出来了一棵小树苗。


(精彩继续)




*全文刊发于《青春》202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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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李柳杨

责编 | 菡萏

|钰玲

监制|游于艺

特别鸣谢摄影作者

矢崎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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