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ze=0.833em]配图来自 合乐图 五代十国 周文矩 芝加哥艺术学院
01
皇甫泌,宰相向敏中女婿。
这小子婚前在外面就有相好的,婚后也总是夜不归宿。
女婿是这么个玩意儿,向敏中虽然很不爽,但因事情太多,没时间管他,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女儿病了,病得很厉害,女婿依旧夜不归宿,妻子深以为忧,不时怒骂几句,向敏中不得已,决定让女儿跟那小子离婚。
一天上朝,奏事结束,向敏中刚想跟宋真宗汇报他想叫女儿女婿离婚的事情,宋真宗却因身体不舒服,快速离开御座,想早点回宫休息。
见老大要走,向敏中急忙迎上去说:“臣有女婿皇甫泌……”
刚说完这半句,就被真宗打断了:“很好,很好,我晓得了。”
向敏中想追进去,却不能了,老大“已还内”。
向敏中明白,话只说了半句,老大肯定没明白他的意思,肯定会产生误会,下班后急得拭泪。
没多久,宋真宗给中书省下诏:皇甫泌特升两级。
向敏中愣住了——老大果然误会了,而且是这样的误会!
不行不行,明天一定要跟老大说清楚,不然就成了我替女婿向他老人家要官了,可我是那样的人吗!
不料当天晚上,女儿就病死了。
向敏中更是急得要死,看来这个误会,再也无法澄清了——女儿死了,我总不能向老大汇报说,我想让女儿跟女婿离婚吧!
史上最幸运女婿,大概就是这样吧。
敏中词不及毕,下殿不觉抆泪,盖莫知圣意如何。已而,传诏中书,皇甫泌特转两官,敏中茫然自失,欲翌日奏论,是夕,女死,竟不能辨直其事也。
02
李淑,江苏丰县人,北宋目录学家。
宋真宗时期,赐童生出身,起家校书郎。
天圣五年,赐进士出身,授秘书郎,历任太常丞、龙图阁学士、馆阁校勘、大理评事。
因为文章写得好,在翰林时候,宋真宗叫他撰写《陈文惠公神道碑》。
陈文惠公就是陈尧佐,北宋名臣,曾拜相,以太子太师退休。
李淑二话不说,提起笔就写。
碑文写成后,陈家人傻了眼:碑文只字不提陈文惠的功德、文章,只说他“平生能写两首小诗而已”。
这也太那个了吧,所谓盖棺论定,不是这么盖的!
陈文惠之子陈述古等人心里不是滋味,不接受又不行,因为是皇上恩赐的,哪个敢拒绝?
他便去求李淑,恳请他去掉“只能写两首小诗”等字眼,再改得稍微“好看”点。
李淑的回答却是,已经呈给皇上了,不能改了。
陈述古心里有多恨他,不言而喻!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命相连。
总有一天,你狗日的要转到老子这里来!
事有凑巧,不久李淑出知郑州,奉命到泰陵去祭祀,作了一首叫《题周恭帝陵》的诗,其中写道:
弄楯牵车挽鼓催,
不知门外倒戈回。
荒坟断陇才三尺,
犹认房陵平伏来。
时刻留意李淑动向的陈述古,不知从哪里弄到了这首诗,马上请人刻出来,印了一百多本,传于都下。
很快,其中一本,就传到了当时皇帝宋仁宗手里,宋仁宗送到中书省,叫大家“评评”。
翰林学士叶清臣等人说,本朝是以揖让得天下的,李淑却说是以干戈得天下,这不是诬蔑吗?
做臣子的,怎么能这么乱说呢?
对于这首诗,宋仁宗也是深恶痛绝,于是把李淑当时的重要职务统统抹去,一直闲置了二十年,再也没有重用过,直到死也只是个侍从。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何必只种刺,不种花!
述古得其诗,遽讽寺僧刻石,打墨百本,传于都下。俄有以诗上闻者,仁宗以其诗送中书,翰林学士叶清臣等言本朝以揖逊得天下,而淑诬以干戈,且臣子非所宜言。仁宗亦深恶之,遂落李所居职,自是运蹇,为侍从垂二十年,竟不能用而卒。
03
欧阳修曾跟人讲起一件往事。
有一年,他到滑州去上任,大词人宋祁(因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而有“红杏尚书”之称)对他说,某大官很喜欢先生的文章,委托我来求。
欧阳修便把他十篇近作,尚未流传出去的,抄给了宋祁。
大约一个月后,宋祁又对他说,那个大官读了先生的文章,表示不太喜欢,还奇怪为何退步这么大。
欧阳修笑而不答。
后来,欧阳修任知制诰(掌管起草诰命的官员),人们都在传说,那个大官很是欣赏丘良孙的文章,简直是赞不绝口。
什么文章这么好?
欧阳修便叫人访求,结果发现,是上回他抄给宋祁的那十篇。
也就是说,那个大官极力称赞的文章,不是什么丘良孙的,而是他欧阳修的。
这么说来,丘良孙盗了他的文章,而称赞文章写得好的,是之前宋祁所说的那个大官。
可是那个大官明明说过,他不喜欢欧阳修的文章,说他的文章退步很大啊。
欧阳修又笑了,这回是大笑。
但也仅此而已,他始终没有揭穿事实的真相。
没多久,欧阳修出为河北都转运使,看到邸报上说“丘良孙以献文字,召试拜官”,心颇疑之。
他想办法弄来丘良孙所献文字,才知道是大臣令狐挺所著《兵论》。
有的人为了当官,竟然有这种操作?
欧阳修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再后来,欧阳修给宋仁宗当侍从,想起这个往事,忍不住跟仁宗说了。
仁宗也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第一反应是夺了丘良孙的官。
谁知欧阳修说,让丘良孙当官的文件,朝廷都已经下达了,都是朝廷失察惹的祸,如果收回成命,不是朝廷自己打自己脸吗?
宋仁宗觉得也是,只好苦笑一阵了之。
未几,文忠出为河北都转运使,见邸报,丘良孙以献文字,召试拜官,心颇疑之,及得所献,乃令狐挺平日所著之《兵论》也,文忠益叹骇。异时为侍从,因为仁宗道其事,仁宗骇怒,欲夺良孙官。文忠曰:“此乃朝廷已行之命,但当日失于审详,若追夺之,则所失又多也。”仁宗以为然,但发笑者久之。
04
京师有个惯例,各部门每年春秋都要搞赛神活动(神祇崇拜的一种方式)。
他们把结余的物资卖了,买来酒菜,届时大家都来,吃喝玩乐一整天。
庆历中,大诗人苏舜钦为集贤殿校理,监进奏院。
不久就到了秋赛,他们单位这个活动,自然由他主持。
按照惯例,苏舜钦把单位拆奏封的废纸卖了,用换来的钱买来美酒佳肴,把同事们都叫来热闹热闹。
废纸卖的钱不多,他还自掏十两银子“助席”,其他来参加活动的同事,也都凑了点钱,不然就不够。
酒酣耳热之际,苏舜钦“命去优伶,却吏史,而更召两军女伎”。
这就有点出格了。
但只要没人向上面报告,就不会有事。
可是偏偏有人“管闲事”。
那人是太子中舍李定愿,他也想来参加他们的聚会,可不知什么原因,苏舜钦不让他参加。
心怀怨恨的李定愿,便把苏舜钦他们单位搞活动召军伎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到处乱说,御史刘元瑜随即弹劾。
苏舜钦是头头,军伎也是他作主召的,自然要负主要责任,有关部门便以监主自盗论,将他削职为民。
其他人也都受到了相应处分,参加聚会的著名诗人梅尧臣也被逐。
后来,梅尧臣还有感而发,就此事件作《客至》诗记之:
客有十人至,
共食一鼎珍。
一客不得食,
覆鼎伤众宾。
苏舜钦被刘元瑜弹劾后,遭株连的有一大批,到了当时才智出众的人,为之一空的地步,连宰相刘见都感慨地说,简直被一网打尽了!
酒酣,命去优伶,却吏史,而更召两军女伎。先是,洪州人太子中舍李定愿预醵厕会,而舜钦不纳。定衔之,遂腾谤于都下。既而御史刘元瑜有所希合,弹奏其事。事下右军穷治,舜钦以监主自盗论,削籍为民。坐客皆斥逐,梅尧臣亦被逐者也。尧臣作《客至》诗曰:“客有十人至,共食一鼎珍。一客不得食,覆鼎伤众宾。”刘待制元瑜既弹苏舜钦,而连坐者甚众,同时俊彦,为之一空。刘见宰相曰:“聊为相公一网打尽。”
05
有个守门的小吏,工作四十多年了,其中二十多年,是为御史中丞服务。
在官场浸淫这么多年,即使是个木偶,很多事情,也能“旁观者清”了。
于是他“颇能道其事,尤善评其优劣”。
每次声诺之时,他都以手中所持木棒,来显示中丞贤还是不贤。
贤,就把木棒横起来,不贤,则把木棒立起来。
所以历届中丞,都怕看到他把木棒立起来,因为那意味着他们有事情做得不对。
范讽为御史中丞的时候,因为总是“贤”,门吏每次声诺,手中的木棒都是横着的。
可是有一天,范讽视事,第二天门吏报事的时候,却把木棒立了起来。
糟了糟了,一定有哪里做得不对。
范讽大吃一惊,马上把门吏叫来问,你手中的木棒忽然立了起来,是不是发现我的错误了?
门吏起初不肯说,好像有什么忌讳。
范讽苦苦追问,门吏才说:
昨天见中丞招待客人,亲自吩咐厨师做什么菜,而且是多次,厨师去了,又把他叫回来,继续吩咐,又是多次。
然后给中丞讲起了大道理:
大凡领导叫人做事情,把要求告诉他,然后看结果就行了,如果他没做好,未能达到要求,该如何处罚,就按规定如何处罚,何必喋喋不休?
又说,如果中丞宰天下之事,也这样吩咐下面的人做事,是不是得累死?我认为这样不对,所以才把木棒立了起来。
范讽大笑,连说惭愧惭愧,第二天再看那木棒,横着了。
苦问,乃言曰:“昨日见中丞召客,亲谕庖人以造食,中丞指挥者数四。庖人去,又呼之,复丁宁教诫者,又数四。大凡役人者,授以法而睹其成,苟不如法,有常刑矣,何事喋喋之繁?若使中丞宰天下之事,不止一庖人之任,皆欲如此喋喋,不亦劳而可厌乎?某心鄙之,不知其梃之直也。”范大笑,惭谢,明日视之,梃复横矣。
参考文献:《东轩笔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