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是天地间的精灵，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鲜有人不喜欢。

在鸟类世界中，我最先熟悉的当属家雀，关于家雀的名字，地域不同称呼不一，我们这里叫家巧儿，其实无非是家雀的变音，北京地区有叫老家贼的，“贼”，是偷东西的角色自然招人恨，把它和贼连系一块儿是说这种鸟有贼的特性——偷，对家巧儿而言就是不分你家他家播种野生城市农村的粮食，只要能饱腹，就要设法搞来吃，触及到人类的利益，被视为贼。在家巧儿的观念里也许把人类称作“鬼子”，他们会不会想：我们为了存活，搞些自然界的粮食吃，被各种打击甚至杀戮，简直是恶魔，魔鬼，鬼子。其实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难分孰是孰非，不管孰是孰非，我最先熟悉的鸟还是家巧儿。不难理解，有人家的地方，特别是农村，就要种粮食，成片的庄稼比野外的植物种子更容易得到食物。离人家很近的谷场里，院子里晾晒粮食，存放粮食，自然是鸟儿们乐于光顾的地方。而且家巧儿还有一个习性就是把窝建在房檐下，墙壁石缝中，牛羊圈里，而不建在山间，树上，茅草中。于是，家巧儿和人类就成为近邻了。

记忆中，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外出打工潮还没有兴起，村民仍以种地为主，房屋是木石砖瓦结构，这两点因素解决了家巧儿的食住问题，不像人类那么麻烦，生活要衣食住行，人家的衣和行与生俱来——村落便成了家巧儿的天堂。

冬天，野外觅食困难，家巧儿们几乎天天不离人家。一大早就在房屋四周叽叽喳喳叫，房顶上它们站成一排，诉说着什么不得而知，喜忧也难以判断，有歪头梳理羽毛的，有左右徘徊溜达的，有挤占他鸟位置的，有你一言我一语说话的，还有一言不合打起来的，各自为政，纪律松散，看不出像有些动物群体那样有头领，有秩序，这大概也是人们不敬重他们的理由。

主妇刚打开鸡窝门，食盆里放上米粮，转身进屋，它们就“忽”的一下飞下去开始早餐，先是捡食散溅在食盆四周的，逐渐警惕着靠近食盆，步子虽然向前，头确四周观察，稍有危险，迅疾飞离。鸡们也是护食的，惹烦了会啄你一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会送命，难怪家巧儿们如此警惕。主妇再添菜叶的时候看见鸟儿们偷吃，挥舞胳膊驱赶，口里骂着：这帮接三的。然而，你一转身进屋，它们又回来继续早餐。你再撵，他们就飞进猪圈里，猪槽里，猪嘴边，粮食渣儿、菜叶叶毫不挑剔。草堆上下也满是家巧儿身影，要么双爪巴住草啄食秕谷，要么像鸡那样在地面上用爪划拉几下，低头叨上几口。人有人言鸟有鸟语，一有人来，就会有眼尖的一两只鸟一声警报，四散而逃。说是逃其实也不会太远，无非是鸡圈、猪圈、草堆、柴垛，再远点儿就是张家、李家、刘家、王家，再再远点就是下白河村、大平台村、龙王庙村、三棵树村。总之，在家巧儿们眼里，农村这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傍晚，“忽”的一声，一群足百八十只，已经飞到你家柴垛上，站在枝条上，那是准备在枝杈叶间过夜。树冠里，牲口棚里，房檐下都是它们过夜的好去处，遮风挡雪，避猫防鼠。顽皮的小伙伴们最知道他们的习性，就趁着夜色拿上手电筒去照鸟，手电一晃，鸟儿们不知所措，常常被顽童射杀或抓捕，第二天交流着味道和肥瘦。

冬季下大雪时候是家巧儿最难熬的季节，整个世界银装素裹，觅食难度可想而知。这时顽童们开始设陷阱捕鸟了，扫出一块空地，撒上谷物，支起筛子，在支棍儿上系住长长的细绳，另一端拉到隐蔽出，看一群鸟儿飞过去，先不着急行动，估摸着时机已到，悄悄探头观察，粗心大胆的家巧儿已经走进筛子低头享用了，细心机警的家巧儿还在左顾右盼，最终禁不住美食诱惑也走进去，这边绳子一拉，鸟儿们就被罩住了。鸟为食亡，着实不假，馋嘴的孩子不会放过这帮生灵。

春夏两季，家巧儿对村庄的依赖减少许多，草木生发，各种虫子可供裹腹，不必再当贼，村庄里少见一大群一大群的家巧儿集体行动，三三两两零零星星就成了它们主要活动方式。春夏之交是鸟儿们的繁殖期，家巧儿依旧习惯把巢搭在房檐墙缝，水泥杆顶孔洞，电表箱里，它们搭的窝不太讲究，细草叶打底，鸡毛棉絮绒苔藓铺面即成，不像麻雀，大山雀，花火燕那样精细编织巢窝，艺术品一般。生卵也不规则，五六七八枚都有，而刚提到的几种精细编织窝的鸟儿不出意外总是四枚卵。小家巧儿孵出来常常啾啾的叫，亲鸟繁忙的觅食喂仔，青虫、蚂蚱、蜥蜴都不挑剔，十来天小鸟就初飞了，少有人捉家巧儿来养，都说它们气性大养不活，我倒没试过，想来是可能的，那么机敏独立要强的家伙就应该是这样生性的脾气。

秋天，地里的庄稼渐次熟了，虫子减少了，偷吃粮食的大戏又上演了，谷穗、糜子黍子穗、高粱穗上，家巧儿们倒挂着，打着悠千，肆无忌惮的扫荡，虽然它们个头不大，食量有限但架不住数量多，一大群强盗似的确实让田主头疼，于是想出各种办法驱鸟护粮，敲盆子、放双响、扎草人、挂彩带儿……然而收效甚微，草人站地里，伸直双臂，衣裙飘飘，头戴草帽，开始是能唬住鸟儿们一会儿，不久就会露出破绽，可别小瞧了这些家伙的智商，没准它们还会嘲笑人类的拙劣。这也是人和鸟矛盾升级的季节，然而一年年还是这么过着，逐渐也就习惯了，适应了这种共存关系。如果一片谷地里没有鸟来捣乱反而会不自在，这讨厌的、离不了的精灵！

后来，土地再难养活人口，农村劳动力大量涌进城里务工，土地作物单一，播种管理简单高效，药物化肥普遍使用。房屋、仓库、圈舍改用钢筋水泥，光滑坚固，瓷砖镶嵌，不存在孔隙了。凡此种种，农村这片广阔天地，不再是家巧儿的天堂。

依恋在庄户人家的雀——家雀，与村民世代相伴，逐渐语化为“家巧儿”，几经恩怨是非最终融入人类家园，共享天地造化，难以割舍。如今你离家出走，家园不再完整，教人心海如何平静？随你而去，故土凋敝，固守乡里，衣食何倚？

唯有祈祷，成群的家巧儿叽叽喳喳没有秩序打着旋儿——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