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ytnzadhthqsww 发表于 2022-12-10 16:42:02

文脉赓续⑦|翻译是奇遇,他与米兰·昆德拉和勒克莱齐奥的奇遇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李蔚

【好的作品和好的翻译,就像是一种历史的奇遇。《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第一句:“江声浩荡,自屋后升起……”犹如一声震雷,预示着一个英雄的横空出世。罗曼·罗兰就特别感谢傅雷,感叹自己遇到了一个好的翻译。——许钧】

“它是我的初恋!”许钧笑,“当年眼光不错,可是白相中了。”

这位“初恋”,是当代著名法语侦探小说家乔治·西默农的作品《黄狗》。西默农笔下以麦格雷探长为中心人物的小说几乎被翻译成所有的语言,改编成50多部影视作品,引得各国专家学者纷纷对“西默农现象”进行研究,创造了侦探推理小说史上的奇迹。

1978年的秋天,公派赴法留学两年的许钧回来了,带着从塞纳河边旧书摊上淘来的法语版《黄狗》。

当时,国内正掀起一股外国文学热,国人排着长队抢购最新出版的外国文学作品。“我是不是也可以把自己喜欢的作品译出来,介绍给国人呢?”许钧有些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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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等他差不多快译完时,发现《黄狗》的中译本已经在书店上架了。

“就当练笔了。”失落是难免的,但许钧很快想到,应该去找法国最新的好作品。

什么才算是好作品?“就像梁启超说的‘译当译之本’,当代中国需要什么样的书,选的书能不能打动中国读者?”许钧说,作为一名译者,应该带着拓荒者的精神去发现有价值的书,通过自己的翻译使那部作品成为经典。”

【1】

在法留学期间,许钧每个月有十元的零用钱。这些钱,几乎都花在了塞纳河边的旧书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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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纳河边的旧书摊

他回国的行李中,有几十部法国文学名著。“还有,法国当代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作家和最新锐作家的作品,我也很感兴趣。”许钧说。

1980年,在南京大学钱林森老师的帮助下,许钧的第一部译作敲定了当年获得法兰西学院大奖的长篇小说《永别了,疯妈妈》。这部近40万字译作的成功,让这一对合作者把目光投向了当代法国文学的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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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钧最早把勒克莱齐奥的作品介绍到中国

还是这一年,许钧和钱林森得到了一部新的获奖小说《沙漠》。“我拿到书时,一看作者名字,勒克莱齐奥,不就是我前几年读到过的那本很怪诞的小说《诉讼笔录》的作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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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克莱齐奥在中国

勒克莱齐奥,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许钧的多年老友。如今,他是浙大中华译学馆的四大顾问之一。

回到两人40多年友情开始的那一刻。

一开始翻译,许钧就沉浸在小说独特的诗性中,但也碰上了难题,“有一些理解层面的问题”。许钧只能通过出版社与勒克莱齐奥联系,对方不仅在回信中一一认真作答,还为中译本写了序。

“其实,有些我们提出的问题,他一下子也不那么容易回答。这些问题,能让他感受到,我们对这本书的理解是怎样的,甚至有些能提醒作者领会到他未曾想到的含义。”许钧认为,这种翻译上的探讨与文本理解的交流,其实就是译者并参与作者创造的一种开始。

而在两人刚刚认识时,勒克莱齐奥也是这样对他说的,“你翻译我的作品,就是参与了我作品的创作,我赋予你自由。”

“他特别真,特别诚。”许钧形容这位老友。这份信任让他很感动,也令他振奋。

《沙漠》成了勒克莱齐奥首部引介到中国的作品。1992年,许钧又独立翻译了多年前自己有些没看懂的《诉讼笔录》。后来,勒克莱齐奥每有新作出版,都会寄给许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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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克莱齐奥与许钧

“2008年,他获得诺贝尔奖,来信与我分享。”许钧说,在回信中,他还打趣了这位老友。

【2】

“我从来没有仰视过勒克莱齐奥。”

许钧说,面对一部作品,译者可能会产有三种态度。一种是轻视,比如翻过很多经典,在面对一部通俗小说时,也许会觉得不值得译,或者主观性太强而造成漏译或错译;一种是仰视,拜倒在一位大作家脚下,连一个标点都不敢随便改,觉得每个字每个标点可能都有深意。

“翻译理应是平等的,平等了才能走进作品,理解作品。”但是,许钧翻译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时,一开始是仰视,是崇拜,“这种态度下,不免缩手缩脚,是不利于进入原作的。”

对于中国文学界而言,普鲁斯特是一位姗姗来迟的大师。一部20世纪世界文学史公认的杰作,等了半个多世纪后,在上世纪80年代才被迫切地引入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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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版《追忆似水年华》集合了多位法语界译者

鉴于这部书的巨大篇幅和天书般的翻译难度,当时译林出版社召集了15位法语界译者,初出茅庐的许钧是最年轻的一位。

“是吗?”“是的!”许钧回忆当时领到第四卷翻译任务时的巨大惊喜,“真是莫大的荣誉”。可是,回家后细读原著,越读越后悔——全书七卷,近300万字,没有中心人物和完整的故事,只有连绵不断的思绪,长达数十行的“意识流”连环句式,一句套一句……

“这样的长句写作,在中文里是前所未有的。但是,普鲁斯特对语言的节奏把握是具有音乐性的,翻译时也要考虑到如何给长句断句,尽量还原个性。”

许钧把每一个长句都翻译成两三种可能,再根据原文的风格进行取舍。“每天也就只能翻两三百字,有时候一个句子都翻译不出来。”

全七卷《追忆似水年华》的翻译可谓前赴后继,有的翻译名家翻了一部分,太难了就退出了。许钧被选中,硬着头皮接上,成为翻译敢死队中的一员。

23万字,700多天,每一天都甘苦自知,但许钧也在一步步走近普鲁斯特的世界,对这位大师笔下的文本之魂有了自己的理解与把握。

上世纪90年代初,全七卷《追忆似水年华》出版。而许钧在交出译稿之外,更多走了一步——他对汉译中,在句法、隐喻、叙事、风格等维度对如何理解、阐释、表达普鲁斯特进行了研究,一部翻译批评著作《文学翻译批评研究》就此成形。

“作为一个研究者,可以走得更远,走进翻译研究的内部。”

【3】

2022年的诺奖上月刚刚颁出,作为常年陪跑诺贝尔文学奖的米兰·昆德拉,在中国太有名了,有名到甚至有人会说,“昆德拉已经过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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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

“昆德拉在中国的热度可能过去了,但他永远不会过时。”许钧很肯定,他说自己对昆德拉的认识与研究,也是一个不断加深的过程。

2002年,上海译文出版社购买了昆德拉主要著作的版权,要根据昆德拉选定的法文译本来重新翻译,之前国内的文学青年们疯狂地阅读的是韩少功和姐姐韩刚翻译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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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接到邀请后思之再三,许钧拒绝了,“我这个人有点怪,对于某些当下的热度,是保持距离的。”但在出版社“好好读一读”的劝说下,他细读之后意识到,昆德拉是一个伟大的作家。

“他作品的最大价值,在于用语言照亮了存在的诸多可能性。在昆德拉的眼中,世界存在多种可能性,存在的要义,就是在多种可能中寻求一种动态的平衡。”

在动笔翻译这部近20万字的著作前,许钧读了100多万字的材料。“我花了很多时间对比英文本和法文本,研读了韩少功先生的翻译,还读了国内哲学界、文学界和比较文化界的研究资料和外国学者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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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韩少功

在试译一些章节后,许钧又向译界名家讨教,与韩少功作了一次笔谈。“文学翻译不可能有定本,在前人的基础上,在文学接受环境大大改变的当下,推出一个新的译本,新旧译作之间的关系不是对立,而是互补,是一种继承和拓展的关系。文学复译是一种文化积累,这是原作生命时间的延续和空间上的拓展,是一次原作的再生。”

这次重译,有很大的发挥空间。“昆德拉有两套笔墨,一套哲学的,一套诗学的,对于生活中诗意的问题,它用哲学的笔触来表达,对于哲学的一些思考,他用诗一样的语言来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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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许钧刻意地不去改变原作中哲学化术语的多次出现,“不想为追求语言的丰富性,而失去原作中哲学性的特质。”他还调整了书名,将原译名改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也成为中国翻译史上的一段故事。

“这部书的核心词就是‘存在’。原译名像是已经下了一个结论,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并不是一个判断,只是一种可能性,暗合了对于存在的可能性的一种追求与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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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刘云虹合译的《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是许钧近年的新译作

重译版总印数超过了两百万册,很受欢迎。许钧又翻译了昆德拉的《无知》,前两年疫情期间,他与弟子刘云虹教授合译了首部昆德拉传记《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

翻译期间,许钧重读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他认为昆德拉在作品中所揭示的有关人生的基本问题,对今天来说依然值得深思。“他的作品启迪我们要把握生命的轻与重。我觉得这些启迪,构成了小说的普遍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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