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故事:山翁梦话
https://p3-sign.toutiaoimg.com/tos-cn-i-qvj2lq49k0/9c2c8ad4d33d4cd3990efc01f2839043~tplv-tt-large.image?x-expires=1984137027&x-signature=GwHN7Fh%2FKYb42fnApNCoS1Qxv7Q%3D直到那天遇见徐霞客,我才知道当今已是崇祯十年,我们三个老朽已躲进深山,两耳不闻山外事多年。
都说人生如梦,做美梦的嫌时光太快,做噩梦的厌时间太慢,梦味不咸不淡的,只好听之任之。
我姓蒋,名略,号不悔,姓氏是父母给的,名是自己改的,号是自己取的。其实,我这一生充满遗憾,不悔只是勉励自己尽力做一个开心的人。
然而,开心何易?几碗浊酒下肚,清醒过后还不得为一日三餐奔走。那些口口声称放下一切的人,不过是对牵肠挂肚的一种掩饰。
我也曾意气风发,可到头来拥有什么呢。一介山翁,一座茅庐,几片薄田,几颗柿树,如此而已。
罢了罢了,还是说说那天的奇遇。
1
人间四月,春雨如油。时近午后,野径无人。
我在离寨子不远的山谷埋头插秧,突然听到有人叫唤:老丈!老丈!
我两耳一竖,听出是外地口音,抬头看见田埂上站着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
你在叫我吗?我夹着桂林方言的口音问。
来人听懂了,笑着点头,轻抚几缕米黄的胡须说:老丈,请问金宝顶怎么走?
金宝顶?是那里吗?我指着远处雾气弥漫的山顶说。
他点点头,说:就是那里,眼馋多天了。
我听了耸耸肩,表示不可思议。古来人们贪美食,婪美色,莫非此人独恋山水?生长在这个地方,我开门见山惯了,什么金宝顶、银宝顶,在我眼里不过是望山跑死马的存在。
他说:我在白竹江望见突兀的钩挂山,听说上面有金宝顶,就心驰神往。两日来,过打狗岭,钻打狗凹,宿兴龙庵,一心就是为了登金宝顶。
我说:金宝顶就是兴龙庵北面高岭。
他说:哦,就是大竹坪吧?
我说:是的。
他说:你能带我上金宝顶吗?
我扬了扬手里的秧苗,苦笑。
不会亏待你,他说,给辛苦费。
我还是摇摇头,这可是一年的生计啊,耽误不得。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呐?他问。
我说:孤家寡人。
耕田犁地怎么办?他问。
我说:锄头耕,锄头耘。
能吃饱肚子吗?他问。
我说:不够吃,老鼠和蝗虫太猖狂了。
那你还这么卖力?他问。
我说,要不然还能做什么?当今什么世道?
他说:崇祯十年。
我说:转眼间过去这么久了,天下可太平?
他说:金人在关外崛起,关内暗流涌动。很多事情我也看不明白。
我担心把天聊死,赶紧说:金宝顶看着近,实则远,不过你想从这里取道也无妨。我的意思是,一个游山玩水的人是不会在乎远近的,他不会精疲力尽,只有诗歌和远方。
他笑了笑。
不过,我说,今天你赶不到那里了,明天一大早启程还差不多。
他说:不如你给我介绍一个向导吧。
我立马想到三里外大鼻山下的刘秦川兄弟俩。
我问来人是谁,他说自己姓徐,号霞客。
他反问我是谁,我说就叫我老蒋吧,我叫你老徐。
2
那天傍晚天黑前,老蒋将一个陌生人拉到我家,丢下一句:这位是老徐,这位是老刘。老徐远道而来,一心想登金宝顶。
我还没问清楚怎么回事,老蒋就一溜烟跑了。这老不死的,年近八十还活蹦乱跳。
我叫刘秦川,年近八旬,下面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拙荆和弟妹年龄相仿。
老蒋是我们兄弟俩多年的好友。年轻时我们一起做过很多梦,但都没有一个实现,中晚年只好灰溜溜回乡。
在老伴眼里,我是一个失意人,年轻时考场不得志,中年时外头混不开,晚年只好回家耕耘,可务农水平还是少年时。
我比老蒋幸运,枕边还有一个唠叨的人。尽管贫贱夫妻百事哀,好歹白头仍有个依靠。老蒋膝下无子,老婆出走多年,家里连只蚊子都是公的。原本他还有一条老狗陪伴,可惜一年前死了。
老蒋舍不得吃狗肉,哭哭啼啼抱着老狗到后山埋葬,一个人发呆了半天。
我指着狗坟说:老蒋,我们可是错过了一顿狗肉大餐。
老蒋说:你个缺德鬼,你吃这条狗跟吃我有什么分别?
我顿时傻掉了。
我年轻时在桂林府苦读,有一天在街上走,有个算命先生拦住去路,说:少年,你需要高人点拨。
彼时,我是方圆五十里知名的秀才,春风得意,自然不屑一顾,扭头就走。
算命先生急得在身后跺脚,说:如果我没看错,你是木命,可惜是石榴木,质坚枝直,奈何成不了大材。每当田中挥汗如雨,希望渺茫,我便觉得算命先生是对的。当年我应该让他点拨,或许人生会是另外一个模样。
至于老蒋,少年意气风发,奈何科举之路屡考屡挫。成年后在桂林府城干了很多份工,出版商,私塾先生,木工,木匠,最终40岁那年被东家一句话“年纪大了”拒之门外,于是我们一起返回桂北山寨。
3
初回寨子,我们三个经常喝着农家自酿的米酒,然后在阳光暖和的下午,坐到村口的大枫树底下追溯往事。
我说,这辈子遗憾太多,如果有来生,希望能活明白些。
老蒋说,怎么才算活明白呢?
我说,就是在各个年龄阶段干该干的事。
老蒋说,我们一直是这样做。
我说,并没有,比如你的老伴在哪里?
老蒋怔住,说你当年应该算命,让高人点拨。
我们彼此都被对方的话击中心里的柔软,顿时都唏嘘不已。
其实,人是否来生没人知道。在某种程度上,孩子就是来生,可我也错过了教育好孩子的机会。当时我忙于生计,总觉得明天还来得及,转眼他们长大成人,才发现一切都晚了。两个儿子又在重蹈我的老路,天赋小聪明,奈何成不了大事,至今仍在桂林府漂泊,以至于几个孙子成为留守儿童。
孙子里我最偏爱刘游,这孩子十三岁便读了不少书,生性好动,喜游山玩水。因此,当徐霞客提出让我们带他去金宝顶时,我便推荐刘游当向导。
刘游果然不负众望,带徐霞客体验了一场难忘的登高之旅。
下山归来,徐霞客对刘游赞不绝口,说什么要将他写进日记,劝我好好培养,前途不可限量云云。
我相信,当年父亲生下我时,肯定也曾雄心勃勃,一意将我栽培成材,就像我生下儿子时,也曾豪情万丈,可走着走着很多人事就力不从心了。
这世间,很多事情都会重复,近的如子走父路,留守儿童,远的如王朝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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