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亲情,是流淌在血液中最原始的情感
第八章亲情,是流淌在血液中最原始的情感
1.一个可气之人诠释的温情之处
先生极少在家吃午饭,但我每天做午饭之前,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打电话确认他是否回来吃午饭。答案通常有三种:要回来;可能要回来;不回来。虽然他在回答我时,言语之中没有一丝一毫地戏弄或是欺骗之意,但是,这三个答案到时都不一定能兑现,他多半是不会回来的。
有时在做饭之前,他言辞恳切地给我承诺:“一定要回来吃饭。”心里想着他要回来吃,似乎煮饭做菜都更有激情、更有乐趣、更有意义,可是,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兴致盎然地给他打去电话:“饭做好了,快回来吧。”如果他干脆地回答:“好的,马上就回来了。”我的心情便豁然开朗;如果他很难为情地说:“不回来了。”美好的期待,便犹如冷水浇头,做饭时的满腔热情,也活生生地被他辜负,心里随之黯然。只好独自一人坐在饭桌上,索然无味地吃着自己满怀兴致做的饭菜,却又如鲠在喉。其实,食不在味,在乎心情。有时,偏偏没有计划他的饭菜,他却意外地回来了,因为受过他的多次欺骗,遇到这种情况,我便没有了愧疚之意,只能怪他自己事先不打招呼。
那晚,我依然独自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吃着晚饭。忽听门锁一响,心里大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房门打开,是他回来了。只见他满面春风,手里提着几个硕大的苹果,讨好于我:“你天天都在逛菜市场,就是舍不得买点水果回来,你不买,我只好给你买回来。”我立即收敛起嗔怪他的念头。看见他脸上挂着微笑,几个苹果,几句贴心的话,足以让我心中荡起一片温馨和感动。我问他:“你吃饭没?”他说:“没有。”我说:“你若要回来吃,就事先给我打一下招呼呀。不然,我只得重新给你做饭。”他说:“不必做,你吃了有剩的,我就将就吃点就是;如果没剩的,随便煮碗面也可以。”他打开电饭煲说:“还有半碗饭,可以将就。”心想,一个大男人,怎么半碗饭就打发了,我起身举起碗朝他的碗里拨饭,他固执收回碗说:“不要了,中午吃得多,现在还没饿。”我知道他是在找理由敷衍我,怕我吃不饱,我的固执没有拗过他的坚持,一个人的饭菜,两个人分享,居然也可以吃得有滋有味,互相客客气气,彼此惺惺相惜。
然而,这样一个细心厚道的男人,一旦犯起错误来,也可以把人折腾得半死。
第二天中午,他打来电话说:“你在哪里?我喝醉了,你快来帮我打款。”我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察觉到他已经烂醉如泥,心为之揪紧。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在关键时刻,他还能想起给我打电话。我说:“你在哪里?”这下电话却没人接了。我随即心急如焚,怨气顿生,不顾一切地冲出家门,在街边拦下一辆的士。一会儿,他又打来电话说:“来了没有?我在通江广场的街口。”即将到达通江广场的时候,我坐在的士上着急地搜寻着他的身影,还是的士司机眼睛麻利,他说:“看见了,是不是那个背靠电线杆,正在打电话的那个,你看他又滑倒了。”在我没确定看见他之前,便盲目地对士司机说:“应该是。”的士司机将车刹在他跟前,我咬牙切齿地跳下车,看见他醉醺醺地瘫坐在地上,即便是痛快地抽他一记耳光,也不足以释放我心中的愤怒。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糟践自己?喝酒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他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眼神迷离,手里的手机壳与手机体已经分离,他却还在不厌其烦地给人打着电话,说:“走,我们一起去打款。”他腿脚不稳、踉踉跄跄,面对车流如潮的街道,要搀扶烂醉如泥的他过街,我没有一点自信。我说:“你去滨江路的茶馆等我,你把打款的账号和金额给我,我去帮你打。”他恍恍惚惚地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纸,纸上写着需要打款的两笔金额。我说:“账号呢?”他说:“在手机上。”他把手机递给我后,却又对我不放心了,他担心我办不好事,于是,又与我折腾起来,执意要跟我一起去打款。为了他的人身安全,我没有依他,而是连骗带哄地把他挟持到滨江路,他还没坐定,又死缠烂打地跟随我走到街道,从街道到滨江路往返数次后,他终于答应让我一人去打款。
因为我是代理他打款,银行需要我填写两张表格,而且需要填写的内容很繁杂。心情已经被他搞得一团糟的我,刚刚开始填写表格,他就又用朋友的电话打过来了,我说:“你不要打,整得我心烦意乱的,一会儿就办好了。”但他依旧不听劝告,分别用四个朋友的电话轮番着给我打,我说:“你要整死我吗?因为接你电话,几次都填错了,我都快要疯了,你消停一下吧。”然而,他对我愤怒的劝说充耳不闻。为了静下心来打款,我决定不接电话,但手机铃声依旧接连不断地响起,那时,我的心情已经坏到无以复加。
好不容易将事情办妥,我赶紧去滨江路告知他。他接过打款回单,斟酌了又斟酌,愣是说打款金额没对,回执单上的账号没对。这时,银行那边等着打款过去的老板打来电话说:“没有查到打过去的款。”他又跟我急了,怪罪我没有帮他办好事,我说:“银行的工作人员明明告诉我,这边已经下账了,收款方可以查得到了,为啥那边又偏偏说查不到呢?”毕竟打过去的是两笔数目不菲的金额,听到对方没有查到款,于是,我疯狂地朝银行跑去。银行的工作人员镇定自若地告诉我:“我们这边的帐都下了,那边怎么会查不到呢?你放心,没有错的。”正在这时,对方老板打来电话说:“收到了。”听到他这样说,快要崩溃的我,心里悬着的石头瞬间落地。
我马不停蹄地返回滨江路,他看见我,还在不断地嗔怪我:“叫你办点事,这下安逸了,那么多钱看你打到哪里去了?”已经精疲力竭的我,再也无心理会他,实在没有必要去跟一个不可理喻的酒疯子没完没了。可是,不理他都不行,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他还在反复折腾,他从荷包摸出一把汇款回执单和一些票据放在引擎上,肆虐的河风随即把它们卷走了,我气急败坏地收集起来,他又将一把票据放在引擎盖上,河风又将票据刮落一地。四围那么多打牌的人,就他一人在那里唱独角戏,面对一个无可救药的人,我也无计可施。
回到家,他一头倒在沙发上,折腾了半天,终于平息下来,他犹如一头精疲力竭的困兽,很快呼呼睡去。
等我把稀饭煮好,小菜炒好,准备犒赏他那“酒精”考验的胃时,他已经鼾声如雷了。我深知,像他这种被酒精麻醉了的人,一旦进入睡眠状态,怕是雷都打不醒的。他的精力和体力已经耗尽,这时,睡觉是再合适不过,我想,即便费尽心思搞醒他,也是无济于事。
这时,朋友打来电话说:“六,你去帮我照顾一下茶馆,我现在不在家,一个小时后才能回来。”心里虽然不情愿,但我还是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朋友。心里想着,至少在我帮朋友回来之前,他应该不会醒来。于是直奔朋友的茶馆,等着朋友如约回来。
当我起身往家赶的时候,他突然打来电话,孩子气地对我说:“你不要我了哇,我饿了。”我说:“桌上有稀饭和小菜,你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可以吃了。”还没有醉过的他,又娇滴滴地冲着我耍赖:“我不想吃稀饭,你在外面给我买一碗燃面回来,越快越好。”想来腹中空空的他,一定是被饿醒的,不然,他不会那么快醒来。于是,我火速为他买回燃面。他一边嗔怪我不管他,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燃面。分量那么重的一海碗燃面,他不一定会呼啦啦地吃了个精光。他说:“赶快去帮我把稀饭热来,我还没有吃饱。”我嘲弄他:“你醉酒过后,又暴饮暴食,胃可能受不了哟,你像饿了几天几夜的饭。”经不住揶揄的他,竟然凶神恶煞地冲着我颐指气使:“闲话少说,快去给我热稀饭。”一碗红苕稀饭,两分钟时间又被他席卷一空。我说:“神了,你成了大胃王了,从来就没有看见你吃下这么多东西。”
看见他神志清醒了,我把下午发生在他身上的糗事简略地给他讲述了一遍,死要面子的他,讨厌我声色俱厉地揭他的短。看见他不可一世的样子,我保持了沉默。一会儿,他软绵绵地从沙发上梭到地板上,头耷拉在沙发的一角,双目无神,面无表情。我试图抱起他,经过几次努力,最终没能成功。我又捧着他的脸,像哄小孩一样跟他说话,他依然没有丝毫反应,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心想,刚才还精神百倍的他,怎么突然变成这般模样,该不会是被燃面和红苕稀饭撑成的吧?如果不能逗笑他,说明他的健康状况令人堪忧。为了验证他是否在跟我演戏,我试图拿手机打他的电话,看他听见手机铃声到底会有怎样的反应?可是,手机在离我几米之遥的桌上,于是,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开,他身体又软绵绵地朝左边倾斜而去。我趁此观察了一下他的微表情,这时,他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几分钟的表演,就此结束。我说:“你继续给我演戏呀,为啥要软绵绵地着地呀,如果你一头栽在地上,你的表演就不会穿帮了。”再也憋不住的他,疯狂地大笑起来,幸灾乐祸地冲着我说:“我在考验你是不是在乎我。看来,你还是害怕我死。”我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你简直在说胡话,谁个希望自己家里的人死?”一场蹩脚的表演,很快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
平时,在家里,我们俩除了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最多不过三言两语的交流。他看什么电视,我就跟随看什么电视。他睡觉几乎都在看电视的状态下睡去的。即便再好看的电视,只要他瞌睡一来,便很快沉入梦乡。如果睡醒了,就一如既往地打开电视打发时间。
那晚十点钟,他就睡去了。梦中的他,时不时喃喃自语,一直都在呼唤着我。睡到凌晨三点,他一反常态,叫醒我说:“我睡不着了,我想跟你摆龙门阵。”我阴阳怪气地说:“神经兮兮的,夜半三更的,有什么好摆的。”可是,瞌睡已经被他整醒了,与其压着怒火装睡,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如他所愿。我们越说越投机,越摆越清醒,如此天南海北、推心置腹地畅所欲言,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凌晨四点半钟,我感觉饥肠辘辘、口干舌燥。我试着对他说:“哥们儿,我现在既感到饿,又感到渴。你说怎么办?”他说:“这还不简单吗?渴了,我就去给你倒开水;饿了,我就去给你拿蛋糕。”我就这样被他感动了,一种空前的幸福感淹没了我。原来,看似粗心大意、牛气冲天的他,也可以温情,也可以细腻。我吃了蛋糕,喝了开水,带着甜如蜜的幸福渐渐睡去。
大天光的时候,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八宝粥和一小碗炒绿豆芽站在窗前对我说:“美女,快起来,吃早饭了。其实,我六点钟就煮好了,进来看你两次,你都在梦中,所以没有叫醒你。”此情此景,是真的吗?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睛确认,确实是真的。“哥哥也,今天的太阳,要从西边出了,幸福来得太快,也来得太意外。”我再次被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冲昏了大脑。
守着一个在梦中都在呼唤着我的男人,我想,我的生命已经住进了他的灵魂深处,走进了他的睡梦中,我能不珍惜他吗?能不感到幸福吗?尽管他的性情有时也倔强如牛,有时也狂野不羁,有时也固执任性,甚至不可救药,而我,唯一能做的,除了包容他,还是包容他。
2.爸爸的旧包与故乡的老井
爸爸找出一个背包,非常珍惜地交给我,说:“你来了,闲着没事,我帮你找点事,给我洗一下这个背包吧。”
眼前这个背包,令我瞠目,一眼看上去就是古董级别的了。背包呈现出来的颜色与爸爸的肤色别无二致,苍老如古铜。但,背包的布料是厚实的、完整的,丝毫没有破损的痕迹。这样的背包,如果放在一个追求时尚的人面前,绝对不屑一顾,早就弃如敝屣,就连我这个古板之人都觉得实在太过时了。一生简朴的爸爸眼里没有“时尚”两字,他敝帚自珍,我也应当顾及爸爸对背包的这份特殊感情,我不得不对眼前这个背包另眼相待。
爸爸每次出门,他都会背着这个背包。他说:“你可不要小看这个背包,我曾经背着它办过不少有益的事,它的年龄应该比你小不了几岁,是一个名字跟你只有一字之差的人送给我的。那时,这背包要值五元钱,已经算是相当昂贵的礼物了。”
怀着敬意,我为背包进行了一次里里外外的轻柔刷洗,生怕稍有不慎,损坏了背包。准备清洗背包的时候,我愈发矫情了,感觉只有田野中那口井里的井水最配洗涤这个背包。
昨天,田野中的谷苗还掩映着水井,远远看去,好似一道铺满黄金的风景线。
今天走向井边,乡亲们已经收走了井边四周的稻谷。老井赤裸裸地彰显出来,好像它才是统治这片田野的主人。
我提着木桶,肃穆地迈向井边,轻轻低头,担心莽撞的造访惊动了这方井水。井水幽静而清澈,恰似一面硕大的镜子,也如一只深邃、可以洞悉世事的眼睛。我呆呆地凝视着井水中的影像,井水中的我,再不是那个清纯的少女,井水真实无情地映照出了我的沧桑,映照出我了的丑陋,映照出了只有这段年龄才有的美。
我多想与井水进行一次深情的交流!纯净的井水啊,你能洗涤我一生的沧桑与污浊吗?你能洗涤我丑陋的灵魂与不堪的容颜吗?井水的庄严,一如既往。它默然无语,我凝神屏息,心无杂念地跟井水相互感应,这种交流,只能意会。
清冽纯净的井水,是我们的生命之泉,它养育着一方乡亲的同时,也洗涤着岁月的蒙尘。
如今,乡亲们各自在堂前屋后掘了一口属于自家的井。田野中那口滋育了不知多少代人的老井,就这样被乡亲们搁置下来。
老井默然,依旧保持着旧貌,永远蓄满着清澈的井水。当干旱来临,地下水枯竭,乡亲们无处取水的时候,它依然可以起到无可替代的作用,永远为乡亲们预备着雪中送炭的情意。
我将木桶轻放进井中,随即搅皱了水面。我痛快地从井里提起一桶又一桶清凉的井水,在荡漾的井水中,一边感受着井水的温度和质感,一边清洗着爸爸的背包。清澈的井水,最终让背包再次呈现出干净而质朴的美。
站在井边,就像站在母亲身边,总想得到井水更多的恩惠。我何不珍惜这次机会,清洗一下胳膊和腿脚?掬一捧井水,洗一下脸,清醒于心,井水浸润着每一寸肌肤,沁人心脾的感觉令人心醉,原来,井水可以愉悦身心,井水也可以美白护肤。
作为喝着这口井水长大的人,我是幸运的。愿老井与我们同在,与子孙后代同在。
3.我在一首歌中成长,你在一首歌中老去
今天早晨,送走妈妈转身回去的一霎那,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与不舍,妈妈本来可以多耍几天再走的,都怪我太自私,忙于其它事情而不能陪伴她。因为我不在家,妈妈会寂寞,与其让她在家里遭受孤独和煎熬,不如干脆送妈妈回老家。
过年的日子临近,妈妈天天都在念叨着回家。她说:“院子里那些在外面打工的人,这时肯定都回来了,他们回来了,院子里就闹热了。”妈妈憧憬着院子里热闹非凡的景象,平时,院子里家家户户只剩下老人和一些不谙世事的小孩,很是冷清。
长年在乡下生活惯了的妈妈,不喜欢城里闹哄哄的生活,看见她度日如年的样子,我尊重了她的选择。
十天前的一个晚上,爸爸打来电话:“你明天回来接你妈吧。”我欣然应允。妈妈还是去年年前来耍过几天,好不容易盼着哥嫂回来了,妈妈才有了走出家门的机会。耄耋之年的妈妈,为了给爸爸煮饭,为了和爸爸一起守望老屋,一直没能打破传统观念的束缚,依然固执地在乡下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艰辛生活。她和爸爸对土地的依恋,我们无法理解。如今,年迈的爸爸妈妈在体力上已经难以胜任田间的劳作。
一直盼望着,终于盼到妈妈出来走一趟。心想,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善待妈妈、孝敬妈妈,陪她走路,跟她说话。这种漫无目的的游走和闲聊,让妈妈感到满足和幸福。只要忙完家里的事情,我就带着妈妈出去走走看看,让她感受一下城市生活的节奏和气息。可是,妈妈老了,车流如梭、熙来攘往的城市,让妈妈失去了方向感和安全感。流光溢彩的街灯,会刺痛妈妈浑浊的眼睛。她对现代文明的无动于衷和格格不入,让我有了流泪的冲动,妈妈实在太可怜了,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她,习惯的是家乡四季分明的自然景色。
昔日行走如风的妈妈,在最近几年时间里,以我不能接受的速度迅速苍老了。妈妈耳朵背了,眼力模糊了,行动缓慢了,步履蹒跚了,成了一个需要照顾的老小孩。
我帮她穿衣的时候,她嗔怪自己说:“你妈越老越笨了,不中用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要依靠你们。”看见妈妈那双扭曲变形的手,我为妈妈找到了行动不利索的理由。因为视力不好,很简单的拉链,我反复教她,她就是学不会。我有时也心急,暗自埋怨妈妈为啥就这么笨。可又转念一想,要是妈妈学得会,她至于这样为难我们吗?衰老是无可奈何的,我们除了理解,就是体谅。
当我把饭菜摆好,叫妈妈吃饭的时候,她总会充满感激地对我说:“我才享福哟,饭都要你舀在我手头,什么都可以不做,光是吃现成,只有在我的女儿这里,才有这等好事。”妈妈发自肺腑的感慨,让我如鲠在喉:“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这辈子总共算起来,你也没能吃上几天现成的饭菜,在家里,你不动手,你能吃到现成吗?”我心酸地对妈妈说。
当我牵着妈妈的手,行走在大街小巷的时候,妈妈会自卑地对我说:“我是没得用的人,要不是我的女儿牵着我,我怕是要走掉的,东南西北我都搞不明白,有你牵着我,我就啥子都不怕了。”我说:“你不是搞不懂方向,是因为你少在城里生活,不熟悉的原因,再加上你现在老了,眼力又不好,搞不懂方向很正常。”
少时,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有妈妈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那时,妈妈是我的天,妈妈是我的地,妈妈是我的一切。现在妈妈老了,我成了妈妈的天,成了妈妈的地。
当我试图帮助妈妈洗澡的时候,妈妈便固执起来,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她说:“我自己能行。”我说:“你的手脚都不灵活了,就让我为你搓搓背吧。”妈妈这才勉强答应。妈妈老了,昔日笔直挺立的脊背已经佝偻,原本矮小瘦弱的妈妈,身子愈发矮小了。
妈妈的眼睛时常淌泪,这种眼病已经折磨了她多年,医生说:“年岁大了,没有办法,如果年轻一点,可以做一下泪囊冲洗。”看见妈妈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背影,想到她孱弱的身体正在无奈地经受疾病的考验,我心里只有暗自祈祷:老天爷!请让我的妈妈少受一份罪吧!
接妈妈来的第二天中午,湖南电视台正在重播《我是歌手》节目,羽泉组合正深情并茂演唱着《烛光里的妈妈》。尽管这首耳熟能详的歌已经听过多年,然而,因为眼前坐着妈妈,坐着我烛光里的妈妈,听着这首脍炙人口、扣人心弦的老歌,心里不胜感慨。我指着妈妈对女儿说:“你认真听,这首歌,其实就是唱给像你外婆一样的老人的。”听着听着,我禁不住泪水盈眶,当着妈妈的面,我抑制住了汹涌在心的感伤情绪。
一周后,妈妈离开了我们家。再次在电脑上聆听这首《烛光里的妈妈》,我当着女儿的面,情绪失控,泪流成河。
为什么此时此刻,我才想起为妈妈亲自唱一唱《烛光里的妈妈》?
4.从容的劳动是一种境界,更是一种智慧
娘家坝子边的两块水田离家很近,有利的地理条件,让爸爸妈妈不愿舍弃,尽管爸爸妈妈已年近八旬。
妈妈倒是持中立态度,继续做也可以,不做了也行。而精神矍铄的爸爸却执意坚持,无论如何都不愿舍弃那两块水田。
前年,我们一家人满怀兴致,第一次尝试徒步攀爬峨眉山。三天的登山体验已经让我们精疲力竭、浑身酥软,最后希望能在峨眉山的山脚下不被打扰地休息一天。
可是,正当我们安逸地躺在床上,惬意地享受着睡眠的美好时刻,电话来了,是爸爸打的。他说:“你们做好准备,后天回来帮我打谷子。”消息来得太不是时候,突然得让我们无可奈何,怨气十足,腿脚还在疼痛,哪有精神回去帮忙打谷子?心里虽不情愿,但又不能不去。现在的农村,劳动力极度匮乏,我能拒绝吗?即便心中有千万个拒绝的理由,在爸爸跟前也是不忍说出口的。爸爸的请求就是命令,我们不得不收拾起散漫的心思,拖着沉重的步伐,第二天早晨匆忙赶回家。
回家第二天,我们强打精神,像是要去参加一场激烈的战斗。
我在厨房里忙活,至少不用在火辣辣的阳光下暴晒,比在田里打谷子的男同胞们惬意得多。看见五哥焦头烂额,依然坚持在田里劳作,心里很是不忍。
吃午饭时,才知道五哥头天中暑差点丢了性命,本该静心修养的他,为了回家帮爸爸妈妈收割稻谷,却从大老远的地方赶回。趁着这个机会,我试图开脱固执己见的爸爸:“爸爸,你看五哥那个样子,眼窝深陷,脸色煞白的,昨天都差点没人了,但为了田里的谷子,他又不得不回来。你说是生命重要,还是你田里收获的一千多斤稻谷重要?依我看,田还是不做了。”我的一番话说到爸爸的心坎上,爸爸直截了当地说:“不做了就不做了嘛,你五哥中暑,也不说一声,收获稻谷他不参与也就罢了。”
第二年恰好天干,老天爷似乎在有意成全爸爸放弃两块水田,几个月不见一滴雨,昔日水汪汪的两块水田硬是成了旱田。爸爸妈妈是珍惜土地的人,他们不愿将两块旱田闲置起来,于是,将旱田当作土地来播种。
多年以来,乡亲们为了有足够的粮食养猪,改变了栽种高粱的传统种植结构,用玉米代替了高粱。随着种植高粱的农人减少,高粱开始供不应求,价格一年高过一年。介于这种行情,爸爸动起脑筋,他改变思路,在旱田里种起了高粱。两块水田,稻谷飘香的景色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风姿绰约的高粱地。大片的绿,一根又一根高粱苗挺立在旱田里,俨然一群严阵以待的士兵。
爸爸妈妈守护着田里不一样的风景,见证着高粱的成长。渐渐地,高粱抽穗了!高粱开花了!高粱灌浆了!高粱弯腰了!一穗穗高粱由绿变白,由白变红,爸爸妈妈从中找到种植高粱的乐趣。
那次回家,恰好赶到高粱成熟,爸爸喜不自胜。他指着两块旱田的高粱对我说:“转变一下种植思路还是好,你看,这两块旱田,第一次种高粱,长势喜人,眼看就要丰收了。我算了一笔账,如果今年的高粱价格能跟去年持平的话,总产值绝不亚于稻谷。收获稻谷时,需要足够多的劳动力,必须抓紧时间;而高粱就不一样了,我可以跟你妈妈不慌不忙地收。”
眺望眼前这片成熟的高粱地,感受着爸爸妈妈的喜悦,我说:“这次,我是预测到高粱成熟了才回来的,在回来探望你们的同时,还可以为你们分担一点劳动。”
头天下午,爸爸精心磨好了三把削高粱的镰刀。
第二天早晨,爸爸信心百倍地对我说:“你的手脚麻利,说不定这两块旱田的高粱地,我们花一天的时间就能完成。”有了爸爸的鼓励,拈轻怕重的我,鼓起勇气,坚定意志,笃定能完成任务。只是穿着裙子的我,确实没有劳动人民的范儿。而劳动者,似乎又没有仪表可言,我背着大背篼,手握镰刀,穿行在高粱地里。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上午的功夫,我和爸爸妈妈很快完成了高粱的收割。
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收割完之后,又立即将坝子里的一堆堆高粱均匀撒开,马不停蹄地用粮盖将高粱穗里的高粱打出来。打高粱可是艰苦卓绝的体力活,不一会儿,我握着粮盖的手掌就起泡了。于是,只能打一会儿,歇一会儿。我是急性子,举起粮盖就巴不得三下五除二地打完,可是,打高粱不像打其他粮食作物那么轻松,比如打麦子,麦秆会有回弹力,而高粱穗却没有,我要使出全身力气,重重地反复击打,才能将高粱穗里的高粱打出来。
打了大约十多分钟,感觉难以坚持,便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看着爸爸妈妈从容地挥舞着粮盖,我暗笑自己太脆弱,年纪轻轻还真不如年近八旬的父母。爸爸说:“打高粱是不能急的,要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打,咬着牙想三下五除二地打完是不行的。”原来,打高粱也需要精神境界,来不得半点毛燥。难怪举起粮盖后,他们都是不急不慢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从容,这大概就是劳动的最高境界。我试着学习爸爸妈妈的姿态,渐渐找到了轻松的感觉。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对爸爸说:“趁我在这里,多一双手,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将田里的高粱杆砍了。”爸爸兴奋地说:“看来你还没有耍懒,你今天干了这么多活,还不觉得累吗?”其实,我浑身都在痛,看见火辣辣的太阳,我还是有些退缩,但看见年迈的爸爸妈妈,我又有种不完成任务于心不忍的感觉。
于是,提起爸爸事先准备好的小锄头,振作精神,摆出爸爸教给我的从容心态,佝偻着腰,挥舞着小锄头,将挺立在旱田里的一株又一株的高粱杆挖倒。爸爸说:“看似简单的砍高粱杆,也是有技巧的。两脚岔开,弯下腰,左手逮住高粱杆,右手用巧力将高粱杆平铲掉。”看似简单,实则很难,巧力也是长期锻炼、熟能生巧的结果,而我终究还是没能学会,只是按照自己的粗笨砍法,用蛮力伐倒高粱杆。看见爸爸一锄一株高粱杆,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干净利落、有板有眼,我只有暗自羡慕。出神入化的劳动本领,是爸爸长期在劳动中练就而来的,并非眼见之功。
砍了一块田的时候,爸爸说:“你慢慢砍,我来棚高粱杆。”爸爸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么兢兢业业、那么有条不紊,他徘徊在田里,将散落堆放在田里的一堆又一堆的高粱杆收集起来,然后一丝不苟地棚起来。棚起来的锥形高粱垛,像金字塔般耸立在家门口的一块空地上,宛如几件粗朴的艺术品。
当我提着锄头迈进第二块旱田的时候,已经强烈地感受到体力不支了。但转身看见爸爸不知疲惫的身影,我不由得自惭形秽,爸爸那么大的年岁了,他跟我一样,也在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我有什么理由偷懒呢?于是咬着牙,踉踉跄跄、有气无力地挥舞着小锄头,继续砍伐高粱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心想,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将这块旱田的高粱杆砍完。产生愿望是轻而易举的,真正行动起来却挺难。最终,那块旱田还剩下三分之一的高粱杆未砍的时候,腹中空空的我,心神开始恍惚,意志力对我来说,成了无稽之谈。对自己的挑战已经到了极限。
正在这时,爸爸妈妈突击我来了。或许是虚荣心作怪,我突然又回光返照般地恢复了体力,我激励着自己,爸爸妈妈也累啊,我多砍一株高粱杆,他们就少砍一株高粱杆,我劳累一点,他们就轻松一点。合作的力量是强大的,三分之一的高粱杆很快被我们砍完。当我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伐倒最后一株高粱杆的时候,那种马拉松式的熬煎让我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眩晕地瘫坐在田坎上,再也不想动弹。而同样跟我一样,一直没有休息的爸爸妈妈却若无其事。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院子边的空地上,一棚又一棚的高粱剁鳞次栉比,犹如尖塔一般拔地而起。爸爸在我的协助下,将最后砍倒的高粱杆棚起来,爸爸的智慧、耐心和细致,淋漓尽致地渗透在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中。
夜幕四合之际,我和爸爸妈妈伫立在鳞次栉比的高粱垛前,互相会心一笑。爸爸老了,妈妈也老了,他们的脊背宛如弯腰的高粱,他们在经年累月的艰辛劳动中磨练出来的坚韧意志,恰如眼前这高高耸立的高粱垛一般挺立。
5.我该什么拯救你,垂暮之年的母亲
爸爸打来电话问我:“你送你妈妈回来时,她是不是有些晕车哟?”我说:“没有听她说晕车,妈妈回来不舒服吗?”爸爸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她回来就睡了,晚饭都没起来吃。”我对爸爸说:“妈妈老了,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做什么事情都不利索了,她穿那件长一点的羽绒服,你要帮她拉一下拉链,你要多照顾一下妈妈。”爸爸说:“要得,我要比她好一点。”
那天,三哥来公路边接妈妈,就在妈妈和三哥转身回家的时候,我扭头目送妈妈瘦小的背影,一种莫名的愧疚和疼痛涌上心头。先生缓缓开着车,我再次恋恋不舍地晃了一下妈妈和三哥的背影,就迅速离开了那里。妈妈弱小的身躯,将在三哥的陪同下,伴着绵绵细雨,艰难地踩着泥泞小路蹒跚而行。曾经行走如风的妈妈,就这样渐渐老去,老得让我无法接受,我从来不曾想象过我的妈妈会老得如此不堪。
星期一那天,等着女儿拿了通知书,我便带着她迫不及待地去看望已经二十天都没见面的爸妈,爸妈也许正念叨我们应该去了。
离开家时,我打了一下爸爸家里的座机电话,却无人接听,又打三哥和八姐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因为路滑,我只简单给爸妈买了一些糕点,每次回家,我几乎都要带一些菜回去,今天破例一会,回去有啥就吃啥。
回到家里,爸爸坐在堂屋正编着什么东西,三哥站在高高的墙上用竹子修缮墙壁,八姐正准备着做午饭,我对八姐说:“多煮点哟。”八姐探出头来,披着头发,笑眯眯地迎了出来。妈妈的脸色看上去苍白而憔悴,但因为我们的到来,她的激动和兴奋溢于言表。
八姐打工回来了,不想做饭的妈妈终于可以暂时不用做饭。
吃过午饭,妈妈对我说:“我腊月十一那天去看了一下你五孃,没有吃午饭,我就回来了。回来时,因为坝子里有青苔,不小心地摔倒了。当时我以为脑花都摔出来了,痛得无法忍受,我在坝子里睡了很久才爬起来。当我试着想爬起来时,才感觉腰也摔伤了。我躺了一下午,你爸爸天黑了才回来。第二天早晨,我忍着起来给你爸爸做早饭。中午的时候,你爸爸走到床跟前很高兴地告诉我:‘八文(八姐)和老三(三哥)回来了。’”八姐和三哥回来了,爸爸妈妈终于有人照顾。
听了妈妈的一席话,心里既难过又愧疚,我不禁责怪八姐:“你们为啥不打电话告诉我?”八姐说:“我们都会来了,给你打电话干啥。”我知道他们不想惊动我们,可是,年老的妈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遗憾?十天已经过去了,妈妈的脸色依然很苍白,腰还在痛,可以想见,妈妈这十天受了多大的罪。
我最终决定,现在趁八姐和三哥在家的时候,干脆把妈妈接到城里耍几天,妈妈还是今年正月初八到我家去了一次,到现在都快到一年了。爸爸也同意妈妈跟我一起去城里,他叮嘱我好好给妈妈洗一洗澡,我当然情愿敬这份孝心,因为机会难得。
因为要过年了,我几乎天天都忙于打整卫生,一空下来就陪在妈妈身边,跟她一起看电视,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往事。妈妈因为听不大懂普通话,精神、听力和视力也大不如从前,一看电视就打瞌睡,不过有我在她身边,打着瞌睡的妈妈,醒来看见我在她身边,也会感到幸福和满足。
妈妈老了,老得怕冷了,不像以前做事雷厉风行,遇事天不怕来地不怕。妈妈来的第二天,我叫她洗澡,她说:“我不想洗澡,明天洗吧。”我只好将就着她。
第二天晚上,我放了两桶温度适宜的热水,给妈妈找好换洗衣服后,我对妈妈说:“妈,我今天就给你洗个澡吧,长了这么大,我还没亲自给你洗过澡呢。”妈妈有些难为情,她推脱道:“还是我自己洗吧,你不要给我洗。”我说:“妈啊!你总要给我一个尽孝的机会啊!你就是吃尽苦头都不愿意给任何人增添一点麻烦。”说来说去,妈妈就是不情愿我帮她洗澡,我说:“那我就给你搓搓背吧。”妈妈这才勉强答应。妈妈弱小的身躯佝偻着,弯曲变形的脊柱足以刺痛我每一根神经。妈妈老了,肌肉松弛了,行动缓慢了,以至于我不相信坐在我眼前的这位老态毕现的老人就是我的妈妈,可是,我能否认吗?我一边给妈妈揉搓着,一边对妈妈说:“妈呀,我都不相信你已经老了,但你确实已经老了,不要再惦记你的农活了,你已经成了需要照顾的老人,你一辈子最善于做的事情就是细心体贴地照顾他人,现在,你也应该理所当然让我们照顾一下你老人家了。”妈妈没有说话,只是幸福地应和着。
妈妈洗完澡后,我帮助她穿戴,她不停地在我耳旁叨念:“还是女儿好啊,除了我的女儿,谁还愿意给我洗澡哟?”
我对妈说:“你总得给我们尽孝的机会,什么事情都你替我们考虑得细致入微,就是在自己身上从不花心思,照顾不好自己。从今以后,如果你能学会照顾好自己,我们就感到欣慰了。”妈妈只是“哼哼”地答应。可是,妈妈老了,她已经照顾不好自己了。
我多想把妈妈留在这里,就这样继续照顾下去,可是,有些事情远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简单。老家过年的传统观念已经在妈妈心中根深蒂固了,她要回去过年,我们则要回先生的老家过年,即便是这样泥泞湿滑的路,也只好把妈妈送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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