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爷爷”任溶溶:“我的一生就是个童话”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孙丽萍“100岁的任溶溶,睡了……长长的梦。”儿童文学泰斗任溶溶辞世,一位文艺评论家留下诗意评论。
世纪老人、百岁童心——许多人回忆起他们所认识的这位中国儿童文学大家:他曾翻译数百种世界儿童文学经典作品,创作过脑洞大开、令人捧腹的《“没头脑”和“不高兴”》;这位世纪童话老人是个“老小孩”,终其一生不曾失去那最最珍贵的童心与纯真。
童话人生
“朝觐者,你往何处去?如若天房是花园,你可采得鲜花一束?如若天房是大海,你可采得稀世之珠?……”正如他翻译过的诗人谢普琴科写下的诗句,任溶溶将70年光阴投入童话翻译和创作事业,无疑是童话王国里最虔诚的“朝觐者”。
“我的一生就是个童话。”他说。
任溶溶这部童话书,是否像他自己笔下翻译的《柳林风声》《夏洛的网》那么甜美可爱?抑或像他翻译的近百万字《安徒生童话》那样,有一点淡淡忧伤?
1923年5月19日,任溶溶的童话书翻开了第一页,他在上海虹口区闵行路出生。任溶溶原名任根鎏,家族来自广东鹤山,虽然看上去“跟大家实在没有多大不同,同样是那么乖乖的、乐滋滋的”,但仔细推敲,任溶溶的童年多少有一些不同的“基因”。
第一,广东人出生在上海,语言环境复杂,任溶溶从小就展示出语言天赋,会讲好几种方言;第二,出生在上海让任溶溶受到丰富的中外文化滋养,他从小吃西餐、看京戏,由衷感叹:“上海是一个何等赫赫有名的国际大城市啊!”
以童话对比人生,任溶溶的少年时期,或许有点像他翻译的《木偶奇遇记》和《洋葱头历险记》。10多岁的年纪,他已经成为一名新四军红小兵,离开了上海,直到1941年才重新回到这座城市。
“我从事儿童文学是偶然,但是现在想来,没有搞儿童文学之前,我一生的道路似乎就是准备搞儿童文学的。”任溶溶在上海得到艺术滋养,看电影,看书,看一切让人乐呵呵的东西,并且做起了文学翻译。从此,翻译和创作成为任溶溶这部童话书里的两个主角。
上世纪40年代,精通四种语言的任溶溶开始翻译外国儿童文学经典,打开了通往世界儿童文学宝库的大门。他的译作中,有厚重的《安徒生童话全集》《普希金童话》,亦有短小隽永的《木偶奇遇记》《柳林风声》《夏洛的网》。
“翻译了多少书,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想来至少300多种吧。”任溶溶在《我叫任溶溶,我又不叫任溶溶》一文中写道:“我一直翻译人家的东西,有时感到很不满足,觉得自己也有话要说,有时一面翻译,一面还对原作有意见,心想,要是让我写,我一定换一种写法,保管孩子们更喜欢。”
任溶溶的儿童文学创作从“小本子上随手记录的生活故事”开始,最初写的是灵动俏皮的儿童诗。1956年,任溶溶发表童话《“没头脑”和“不高兴”》。这部中国童话的经典之作被搬上银幕,轰动全国,陪伴了几代孩子的成长。《“没头脑”和“不高兴”》历久弥新——每一代孩子在成长道路上,似乎总能在故事里“遇见自己”,感受到童话的天真趣味。
丢三落四的“没头脑”,倔头倔脑的“不高兴”……个性鲜明、趣味横生的卡通形象是怎么诞生的?
任溶溶回忆说,他自己就是个“没头脑”,当时也发现很多孩子的口头禅就是“不高兴”。“碰到这种孩子,批评他们吧,他们总是不服气,认为这是小事,跟长大以后‘做大事’没关系,我就想在童话里让他们出点大洋相、懂得人生道理。”
任溶溶把自己编的这个故事讲给孩子听,人人都被逗得前仰后合,于是编辑“空出了版面”监督任溶溶把故事变成文字。截稿前两个小时,任溶溶坐在南京路上一家咖啡馆里,“半个小时就写了5000多字”。
童心与文心
凭借不老童心、不泯文心,百岁的任溶溶毕生在儿童文学的土地上辛勤耕耘,为孩子们种出一个繁花似锦的童话花园。
就在他逝世之前,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20卷本《任溶溶译文集》,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也出版了8卷本《任溶溶文集》,全面呈现任老的文学成就。
诗人赵丽宏评论说:任溶溶的童心,让他的童话有着独特的天真滋味,“任老翻译创作儿童文学,总想让孩子们看得开心。他的作品口语化、通俗易懂,又特别优美。他纯粹、坚持,一辈子为孩子们写作、翻译,用化繁为简的方式抵达读者”。
翻开任溶溶翻译的《夏洛的网》,人们可以从他露珠般清澈、林间微风般欢悦的文字中感受这种“童心”:“第二天下雨,天色阴沉沉的。雨水落在谷仓顶上,不停地从屋檐上滴落下来;雨水落到谷仓院子里,弯弯曲曲地、一道一道流进长着蓟草和藜草的小路;雨水噼噼啪啪打在朱克曼太太的厨房窗上,咕咚咕咚地涌出水管;雨水落在草地上正在吃草的羊的背上。羊在雨中站累了,就沿着小路慢慢地走回羊圈。”
其实,翻译完《夏洛的网》,任溶溶已经80岁了……
耄耋之年,任溶溶翻译最新版本的《安徒生童话全集》获得丹麦官方授权,在安徒生诞辰200周年之际出版。这套童话巨著字数近百万,翻译之艰巨可想而知。在家人眼中,童话爷爷的日常生活,就是“一张纸、一支笔、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一页一页‘爬格子’”。
2021年,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20卷本《任溶溶译文集》,是任溶溶译著最大规模的一次汇集和出版。“整整一大箱,真正的‘著作等身’。”上海译文出版社总编辑史领空感慨,“翻译是一项寂寞的工作,如果不是热爱,怎么可能坚持一辈子?”
2022年5月19日,任溶溶迎来百岁生日。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写来了贺信,信中说:“任老爱孩子、爱生活、爱文学,生性豁达乐观,把为孩子写作看作是一生最快乐、最愿意去做的事。作为儿童文学泰斗的百岁任老至今仍在写作,以令人敬仰的人格风范和永不改变的写作初心,继续照亮新时代中国儿童文学的前行之路。”
“不管创作也好,翻译也好,好像是老天要我走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走到现在我依然觉得很满意。因为我爱儿童文学,遇见儿童文学是我的幸运。不过也可以说,中国儿童文学有我这个人也非常幸运。”任溶溶如此说。
100岁的快活与天真
其实,任溶溶不叫“任溶溶”。为此,童话爷爷写过《我叫任溶溶,我又不叫任溶溶》,扑面而来满满的童趣。
“任溶溶”是个笔名。上世纪40年代中后期,任溶溶在女儿出生那年开始创作儿童文学,也就顺手捡来女儿的名字作为笔名。从此他给自己惹了不少麻烦——“很多小读者给我来信,开头就是‘亲爱的任溶溶大姐姐’,‘亲爱的任溶溶阿姨’,毛病都出在这个名字上。”
毕竟是儿童文学泰斗,随便改个名字都如此妙趣横生。在许多人眼中,百岁任溶溶最珍贵的就是永不变质的童心童趣。
这份元气饱满、纯粹明亮、似乎仅短暂属于每个人童年的快乐,始终滋养着任老的翻译创作,从他笔下汩汩流出,酣美了亿万个童年。
儿童文学作家殷健灵回忆,任老在生活中非常有趣,是个乐天派,既受人尊敬,又非常受欢迎,“他的百岁人生,为孩子们打开了一扇门,新鲜、灵动、跳脱的想象力扑面而来”。
上海儿童文学作家张弘是任溶溶的忘年交。她记得,一次探讨创作,问及他创作和翻译的秘诀是什么,任溶溶觉得简单又自然:“翻译就是作者你写一句,我翻一句,你怎么说我怎么译!”任溶溶又说:“童年的主旋律是快乐!人生的主旋律也应该是快乐!”
“100岁、70年,任老把自己活成了时间的传奇!”作家陆梅感叹,任老是伟大的作家,以丰沛的创造力赢得了时间。时间在他那里,不只是个线性的长度,更是精神的向度。任老一个人就像一个移动的儿童文学图书馆,“他口语化的儿童诗、忆旧散文、热闹派童话……似乎从哪一道随意门进入这座图书馆,都是灯塔般的存在,足够打开和唤醒那些沉睡的童年童心”。
而任溶溶自己,自然从来没有把儿童文学和伟大挂钩。他恬淡天真、快乐四溢,自称“我一辈子就是为孩子们写书”。他对小读者说:“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它能给你一点快乐。”
2022年9月22日清晨,走完百年人生,任溶溶在睡梦中安详辞世。这本洋溢着快乐的百岁“童话书”,静静合上了书页。
100岁的任溶溶,睡了……在一个长长的、美好的、童话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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