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脉丨李小菊:神交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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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交古人
——读《邓显鹤湘皋先生年谱》
文/李小菊
过去,对邓显鹤先生,仅停留于历史书本上一幅长满皱纹、眼袋很深的图片和几句简要介绍。近段时间读张青松撰写、弘征老师审订的《邓显鹤湘皋先生年谱》,老先生的形象开始在脑海中丰满、立体起来。
出身书香世家,少小聪颖好学
邓显鹤,字湘皋,清湖南宝庆府新化县河东下渡村(今新化县曹家镇)梓木冲人。先生晚年人称“南村老人”,其在新化的居所被称“南村草堂”。
先生出身书香家庭,其祖父邓胜逵“门下多积学通显之士”,父亲邓长智“生而聪颖,读书过目成诵”,叔父邓长信当过知县,其兄“读书最勤,九经皆手钞,诸史岁必读一过”,隶县学,与先生并称为“二邓”。
先生从小天资聪颖,喜闻乡邦掌故及乡先贤遗事。“自幼时闻长老称述乡邦巨人长德,辄欣然听之。比其长也,搜讨楚故,尤不遗余力。”一代鸿儒少小所展现的天赋爱好,初露端倪。
艰难曲折、倍受折磨的科举之路
过去,仕进之路是天下读书人共同奔赴的拥挤之路。对先生来说,这是一条磨难之路、崎岖之路、失意之路。尽管他学识功底深厚,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却屡考不中,屡试不第,而结识的陶澍、曾国藩等后起之秀,却因会试高中,踏入仕途,高歌猛进,继而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来看看他那充满艰难的考试足迹:每一次参加会试,往返需历经多省,耗时年余,所费时间精力盘缠甚巨,尽管他一次次失意而归,但依然没有放弃。嘉庆十三年(1808)春,三十二岁的邓显鹤又一次踏上进京赶考之路。“秋,落第出京”,这一年的冬天,他在冀州过除夕。漂泊在外,一灯独坐,好生孤寒,内心的万千感慨可想而知。三十三岁,他第三次参加会试,不中;三十四岁第四次满怀热望而去,最终落魄而归,尔后,又曾第五次参加,依然没有如愿。这样漫长而苦涩的经历,可以说写满了这个读书人的满腹心酸。
我们现在有的人会吐槽“读书考试好辛苦”,但比起显鹤先生的赶考,其实古人更加“苦逼”,且不说一次会试需耗时那么长,光是一路上千里辗转奔波就够喝一壶的。在年谱中,先生遇险不断,有时是风大浪高船破,有时是火灾,有时病倒,可谓历尽磨砺,道阻且长,与风险不测常伴。“五年归客自京华,素衣缁尽朱凋颜”,“五年客京华,涸辙困井鲋”等诗作写尽了先生多次会试不中的百感交集。
也许是命中注定,与飞黄腾达的仕途无缘,不能拥有更大的平台,人生的走向何如?这让邓显鹤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可为和能为之事。他更坚定了治学之途。历史上少了一个治世能吏,但多了一位“湘学复兴导师”。从更久远的时光轴来回望,幸焉。
交游遍天下,喜振拔孤寒
我们其实可以推想,先生若为悲观之人,在这样一次次艰辛努力仍付诸东流后,也许可能一蹶不振,破罐子破摔;也许仍然执着,穷毕生之力,反复奔赴考场,直至风烛残年。这样的真实故事不是没有,比如后者,年谱中就有记载。“杨兴植卒于安化旅次,先生作诗哭之,并为作墓志铭,兴植举于乡后,屡试不第,年近六十犹汲汲科举。是年谒选得浏阳教谕,告身未至而客死他乡。”多么悲怆的科举经历,两相比较,显鹤先生当称命运强者!
他没有在落魄潦倒的困境中倒下,每一次赶考、返乡之路都收获满满。他像李白一样,交游天下豪杰、遍览名山大川,留下不少交际佳话和诗词唱和往来佳作。陶澍在《南村草堂诗钞序》中写道:“足迹半天下,所交际多一时贤人大君子。”这可不是夸张之辞。年谱中,有很多内容是在介绍先生人生各个时期所结识、交往的各界名流。上至达官贵贾,下至寒士贫民,知交遍海内,挚友满华夏。朋友是先生一生中最宝贵和最珍视的财富。陶澍官至两江总督,后加太子太保,系一方要员;曾国藩、左宗棠更是在中国历史上都大名鼎鼎的人物,他们,都是显鹤先生“朋友圈”的人。是什么赢得了一批批人的尊重与亲近?是先生的才学胆识与德性智慧也。
先生仙逝时,左宗棠曾撰挽联予以高度评价:“著作甚勤,四海声名今北斗;风流顿尽,百年文献老南村”。曾国藩撰《墓表》,左宗棠书丹并篆额,两人一生中唯一联手的作品即为吊唁湘皋先生而创作。哀荣备至,足以证明先生一生是辉煌的一生,是令后学景仰的一生。年谱中,目之所及,先生与社会各界名流显贵诗词书信往来、唱和很多,各类文化活动丰富,雅集如云。尽管如此,但他也并没有忘记或轻视那些需要帮助的寒士,而是“不以小友忽之”。
先生侄子邓瑶曾写道:“叔父以友朋为性命,与其人善,终身不忘。”他还记述了一个生动的故事:“宝山毛生甫文学岳生,博洽工诗文,性狷介,穷老无以为生。时陶文毅公总督江南,叔父寓书数以为言,后文毅以书来告曰:‘生甫可无忧饿死矣’,意乃怡然。”面对这样一位穷困潦倒的寒士,先生自己没有更大能量助人,但他有官场友朋,虽“数以为言”,却为穷老书生解决了生计之忧,可窥先生人脉之广,可见先生助人济困之热忱。他的德性一生高洁,虽然自己没有身居高位,但始终“风义之笃多类此。后进有才质异众者,奖誉不绝口,尝以振拔孤寒、援引俊髦为心,绌于气力,意常歉也”。这种高风亮节,对青年才俊不遗余力的栽培,不知道令多少后学温暖于心。
文献整理,倡言经世,流芳千古
先生一生官位仅至宁乡县训导,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县教育局局长,最多不会超过分管教育的副市长这一职位,这在中国庞大的、等级众多的官位体系中,不过一小吏,然则,他的人生光华却不知超过了多少当时的大官大商。历经时代更迭,时光冲刷,曾经在官场辉煌一时的官员多半销了声音,匿了影迹,而邓显鹤,却因终身潜心致力于乡邦文献整理,倡言经世,让船山学说等发扬光大,被梁启超高度评价:“为湘学复兴之导师,于湖南文献搜罗最博,以独力私撰《宝庆府志》《武冈州志》,最称精审。”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诗书千年在,仕途一时荣”的典型写照。
“十年之间,会试五不获售,日生厌弃之心,益坚名山之志。”先生科举虽多次不中,但才学功底在,文名扬四海,常被友人聘用。他的编辑出版事业自四十一岁起翻开崭新一页。1817年春,先生启程前往武冈,应许绍宗聘,与修《武冈州志》。当时,州人急于事功,想半年成书,显鹤先生斥之“实事不求是”。修志乃需有耐心细心,精益求精方能打磨成功,不可贪图一时之快,而出毛糙之作。在他的主持之下,此志历经十六个月,方才出品。其间,先生了解到武冈潘应斗、应星兄弟为明代遗民,明亡后偕隐威溪,屡征不起,名节凛然。先生先是为作传入州志,既而游威溪,徜徉凭吊,景仰之情,一寓于诗。这些修志过程中的故事与细节,可以看出先生修志之工匠精神,用心之良苦,身体力行之到位。
该志仿陆陇其《灵寿县志》与章学诚《永清县志》而别出新意,尤重实用价值与文献价值。“不循寻常方志体例,别出心裁,深得史家之良法美意。独具卓识,可称名著。”也许是操劳此事过度,州志出品的当年冬天,先生竟大病一场,“病疫几危”。
悲催的事还在后头。四十二岁时先生应李宗瀚之招启程前往桂林时,遇火灾,“行李毁于一炬,先生此前所著书及乃兄著述俱毁于火。”古代著作失火,无异于烧了身家性命,不禁令人扼腕叹息。今天的读书人在电脑上打的文档,只要复制粘贴就可以备份保存,或是发到邮箱后即可高枕无忧,随时能调用查看。而文稿失火的意外事件,对古人的打击是沉重的,因为失而复得太难了!可是,先生自有神功:“数月来,追忆前后诗篇,得古今体五百余首”“今侄瑛略编次之,质之吾友涧东,又删去百余首,今所存才百余首耳,因名之《湘皋诗存》。”读到此,不得不服先生记忆力之惊人,过目不忘的童子神功此时大显也。
先生曾应不少友人托付,为其编书。如四十四岁那年,“先生赴桂林,途中谒柳迈祖于宝庆。时迈祖病危,闻先生至,强起,以生平著述托先生编定。”先后不但精心编书两册并为之序,还将唁书、挽联及编成之书交与迈祖之子,并作墓志铭。为友朋后事如此周全料理,费尽心力,可见先生德性之好。而且类似的事件不止一二,在他的一生不知做了多少这样的好事,也可见,他的才学特别是人品是倍受时人敬重推崇的。
四十五岁那年,先生在新化老家购田数亩,构屋其上,艰辛漂徙半生,此时方才安居。五十一岁那年,先生终于担任宁乡县学训导,以教谕衔管训导事。迟到的官位,先生心底该有多少感慨?不过,此时的他,已然不会再像年轻时一样汲汲于功名,恨恨于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因为他的编辑文献等事业已经铺陈得很是阔大。
之后的生涯里,《圭斋文集》《周子全书》《二程遗书》《朱子全书》《宝庆府志》《楚宝》《资江耆旧集》《沅江耆旧集》《荆湖诗略》等先后编辑或编纂出版,特别是首刊《船山遗书》,船山学说从此发扬光大。“显鹤之传,结束船山传记寥寥之历史,而开其后撰述日多之局面。”
这些事业,是艰辛清苦的,没有迎来送往的热闹,没有前呼后拥的显赫,更多的青灯黄卷的寂寞,伏首案前的操劳,为他人作嫁的付出,可是先生从未以此为惧,而是乐在其中,投入全部身心而为之,精进敬业之精神令人赞叹敬佩不已。“先生认为言楚故者,以《楚纪》《楚宝》二书为佳,曾觅之十年而不获。官宁乡后,先是闻之黄本骥长沙某有《楚宝》钞本,索之不得。是年正月,从李宗传处得到湘潭周系英家所藏刻本,谋之当道,允为梓行。先生独任校雠之役。凡原书中有错误之处,参以他本为之订正,曰考异,而原文不废,以考订之文附之于后;有目无传之明代名人,如何孟春、耿定向、袁宏道、袁中道、钟惺、谭元春并王夫之等,为之补传,间加按语,是曰增辑。历时十一月而书成。”从此上记录可窥先生工作之勤奋,细节之注重,编书成书之不易。作为文明古国,“文章千古事”。正是有邓显鹤先生这样潜心传承光大之人,湖湘文化才更加繁荣昌盛。他的名字也注定会伴随着这些倾注毕生心血之大事的做成而流芳百世。
温暖厚道,可亲细节
年谱中不时会闪现一些细节,让我们对这位大儒有了一种亲切可感的印象。
比如,你可别以为先生只会写诗著文,常年与友人“厮混”,其实,他可是大暖男一枚。对于父母兄长子女,无不真情以待。母亲忌日,朋友欢聚,他拒不参与,以表缅怀之情;对待同父异母的兄长相当地好,对侄子视同己出,关心备至;对子侄辈,常带左右,费心培育,亲自送考,于言传身教里光大良好家风。
先生还精于医道。这可是谋生的实用之技能。受其影响,他的后辈中,既有文才出众者,更多有兼通医术周贫济困者。先生本人就曾开方治疗病重的女儿,并且多次为达官显贵的亲人把诊问脉,开方治病。关于邓氏一家从医德艺双馨的记录有:“求诊者不分昼夜寒暑无弗应。其来家就诊者,虽日经数十不少倦,远者留餐宿,贫者给药资。人无贵贱,不受其酬。”这是一幅多么富有人情味的民间杏林美德图卷!积德深广也。
先生二十九岁才生长子,算得上是晚婚晚育了。有趣的是,五十一岁升任宁乡县训导后,“约于此时,纳侧室何氏”。哈哈,半世沉浮,先生终于升官发财,也得考虑讨一房小老婆啦,不能免俗也。看到此处,不禁莞尔。过去的中国男人但凡有点地位权势,妻妾成群实属情理之中,先生因权势不大,又多从事编书这样清苦之事,虽交游甚广,但积财不多,多年的漂泊生涯里,也许有过样的想法吧,但碍于现实,不能如愿。而到五十一岁时,子女长大,事业如日中天,所以纳个侧室,既在情理之中,亦为生活所需:一方面照料起居,二也能帮着做些杂务,伴随左右,最关键的,老来有娇妻,也是人生幸事呀。
对了,先生酒量也不错的。“湘皋先生酒酣气豪,振笔千言”,寥寥八字,豪爽之风跃然纸上。
先生一生不可谓不坎坷。他的长子邓琳病卒都门之耗,沉痛至极。想想,中年丧子,这种打击是多么沉重。因为先生平时为人宽厚,友朋众多,所以当其遭遇此等痛事时,友人纷纷前来宽慰劝解。“幸得沈道宽、贺熙龄、左宗植、毛国翰等老友百般宽解,宗植、国翰更是朝夕过访,连床夜话。”温暖他人的人,终会得到他人的温暖。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七十一岁时,先生还携子邓琮游南岳衡山,并作诗多首,仙风道骨,激情满怀的形象恍在眼前。七十三岁时,《宝庆府志》方才成书,先生一生耕耘之勤,可见一斑。七十五岁高龄时,“不顾春寒料峭,走遍各乡村劝捐义谷”,心系乡邻,投身公益的奔走呼吁,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形象是如此亲切可感!
七十五岁那一年,先生未经病痛苦苦纠缠而溘然离世于于讲室之内,是为善终也,真乃有功德之人!“二十五日,神明不少衰。是日亥刻,解衣就枕,忽昏眩,披衣起,端坐顷刻即逝,实告终宝庆濂溪书院之讲室。侍侧者兄子瑶及弥甥唐钧也。”
据邓瑶《行状》中记录:“丧归,吊者甚众,舆从杂还,时值久旱,井水渐涸,至不能供汲。一夕宅前井忽喷溢,赖以取汲。治丧毕,泉流复细,人咸以为异云。”。这样异象,不知是否属实,但先生一生功德已随其多部煌煌巨著流传后世,乃确凿无疑也。
先生那一部又一部严谨完备的文献,至今仍与很多治学者、读书人相亲,依然在发挥着它的作用,透过这些巨著,我们能生起的唯有景仰之心,当然也会带动一批后学者,仿先生之行之德之才而学之从之,光大之。方此,文脉能源远流长,文明的灯炬将生生不息!
李小菊,冷水江市作协副主席。
(原载于《财富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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