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 发表于 2021-12-4 17:06:41

故事:人生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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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家离开,良宇没有自己开车,而是叫来了近期认识的女性朋友过来帮忙开车。
女孩叫文雅,25岁,在写作论坛里认识的。第一次见面时,良宇就被她那泰然自若的神情所吸引,不自觉地就熟悉起来,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到底怎么好,但就是被她那种气质所吸引,这不是喜欢中的一见钟情,而像是自己弱小的心灵能在她身边寻找到一丝慰藉和安全感。
和文雅认识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其实他们总共也就见过五次面,每次聊有一个多小时的话就分手告别。那时候的灿星还没有自杀,他还曾劝我追求文雅,当时我只是默默笑笑没有回答他,他也只是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其实他自己内心中是有答案的,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而且自己这样的状态也没理由去喜欢一个好女孩,还不如当成朋友,偶尔聚一聚,宽慰一下自己的心灵。
文雅开着车,良宇坐在副驾驶,头撇向一旁,看着一路掠过的村庄农田,车内环绕着一首安静的轻音乐,为其疏散着内心的惆怅。
“真的好突然。”文雅目视前方的道路,说道。
“是的。一切都很突然。”良宇没有移动自己的视线,静静地说道。
“以前没听你怎么说起过他。没想到你们关系这么深。”文雅轻点了一下刹车,转头看了一眼良宇。
良宇回过头,顺手按开了车窗,然后问道:“点支烟不介意吧?”
“随意。”
良宇从车内翻出一盒香烟,拿出一支塞进嘴中,但摸口袋怎么都找不到打火机,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几乎不怎么抽烟,根本就没有带火机的习惯,独自尴尬地笑了笑,拔掉嘴上的香烟塞进了烟盒当中。
“没火机吗?”文雅问。
“算了。”良宇摇摇头。
片刻的沉默之后,良宇开口道:“我八岁那年认识了10岁的灿星。我们已经相识22年了。”
“22年,想一想真的很久了。”文雅在脑海中畅想了一下这个时间线。
话后,文雅轻吸一口气,又说道:“其实他的书我也看过。”
“哦?”良宇有些意外。之前文雅一直没有谈过灿星的作品。
“他的书很抽象,基本都带有绝望的属性,这种内容永远只会受众于一小部分,不过这也足够了。”文雅轻谈道。
良宇微微一笑,道:“我却很少看他的书。”
“其实,我挺喜欢他故事中的那种绝望。处事坦然,潇洒自如,看似一切都不在意,却不知,已经一点点走进深渊。”
“他现实中也差不多是这样的。”
文雅转过头看了一眼良宇,眼神中有些惊讶。
车速在文雅转头的一瞬间已经降了下来,良宇和她对视一眼,领会到了她眼中的意思,说道:“是不是认为我这种性格能和他成为朋友有些不可思议,对吗?”
文雅点了下头,继续转头开车。
“其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良宇把视线再次撇向窗外。
良宇和灿星认识那年,是灿星在帮自己爸妈准备葬礼。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在自己爸妈的葬礼上忙前忙后,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灿星一家是外来户,来到村庄的时候,灿星已经八岁,他们在村庄里面没有任何亲戚,只知道他们是从海边过来的,具体是海边什么城市,到现在良宇也不知道。灿星很少去回忆以前,基本从来不讲以前的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人,良宇到现在都没明白,那天傍晚,他为什么会被叫住。
葬礼是村长和村民们帮忙才完成的,算得上寒酸,但这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奢侈。
下葬结束时,太阳已经西落,大片红霞飘在天边,树木稀疏的山坡上偶尔还有几只乌鸦在呱呱地叫着。
良宇当时是偷偷跟过去的,他很好奇这样的事情,直到结束大人们走尽,他才从一颗大树后走出来。他本以为山坡上已经没人,但没想到出来以后,才发现那处坟堆旁边,灿星躺倒在坟堆上,头枕着双手,安静地看着天空。
夕阳下的这个画面让良宇尤为深刻,至今回忆,那种画面感都十分充足。
见到灿星后,他愣了几秒,本想就此离开,但却被灿星叫住了。
“你是叫良宇吧?”灿星用着还有点稚嫩的腔调问道。
良宇当时木讷地点了下头,站在原地没再移动。在此之前他跟灿星完全没有任何接触,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后来熟悉以后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被妈妈每天在街上大喊暴露的。良宇的妈妈是个大嗓门,干什么都是声音先到人再到。
“我早就发现你了。”灿星接着说道。
良宇有些哑言,手捏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我叫灿星,很高兴在这样一个场合和你相遇。”灿星坐直了身体,手扶了一下地面,站立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扔掉手中的一个玻璃瓶,在看到玻璃瓶碎裂之后,他一步步向良宇走来。
来到良宇身旁,灿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走吧!一起回去。”
之后,他们迎着夕阳一步步走向村庄,一路无言。
“你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内敛,几乎很少透露自己的心思,不跟你接触的话,我会以为你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但事实恰恰相反,你只是一个不愿意表达自己的人,喜欢安静。不过这也正符合你的文职工作,不怎么接触外人。”文雅轻踩油门,身体往后靠了靠,说道。
天空逐渐刮起了微风,天上的云层也在逐渐改变,远处绿色的麦田开始随风摆动,迎接一场春雨的到来。
良宇没有回话,依旧默默看着窗外移动的景色,呼吸着随风刮来的雨前麦田的气息。
车速很慢,两人都沉默下来,几分钟后,车挡风玻璃上开始落起雨滴。
良宇摆正了视线,看向车的前方,几息之后,轻声讲道:“灿星话也很少,但会向我说心里话,而我也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他从不担心我把他的事情抖露出去。”
“兴许就是你这种内敛的性格吸引了他。”文雅打开了雨刷器开关,讲道。
良宇看着玻璃上被雨刷器刮开的雨渍一点点流下来有些入神。
文雅看着良宇的状态没有打扰。
又是一段沉默。
“灿星给我的感觉就是清晰而又神秘。清晰是我知道他所有的事情,神秘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那么去做,一直以来都想不通。”良宇的眼神依旧在滑落的雨渍之上。
灿星父母的葬礼结束之后,在村子的帮助下,灿星继续上学。在学校里良宇和他慢慢熟悉起来。
灿星在校几乎从不与人交流,总是一个人独处,但学习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甚至还言辞拒绝老师给他的任何职务。在校唯一能和他交流的只有良宇一个人。
每天放学他们两人都会一起回去,路上灿星总是会分享自己一天在学校的所见所闻。像什么谁上课放屁,谁去厕所尿尿尿鞋上,纸撕碎吃起来还挺好吃,树为什么会生出树叶,花为什么会有香味,男生和女生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他几乎都说过。
良宇呢,每次都是点头附和,基本没有说过任何自己的观点,但灿星从不在意,只是自己分析着各种问题,不管他能不能听进去。
由于灿星的家在村子外围大路的边上,放学路上会先经过这里,因此他们两个每次都会在那里分别。当时的良宇从来没想过十岁的灿星是怎么在家中度过一个个没有任何人陪伴的夜晚。
灿星高他两届,因此率先在小学毕业,并在村子的帮助下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顺利从初中毕业。本身以他的成绩可以上一所重点高中,但他选择了不再上学,进入了社会。
在良宇初高中这段时间,每次都是灿星去找他,见面也基本都是灿星在讲着自己的故事,分享着自己的心情和经历。良宇也曾想过改变自己,也想像灿星一样分享自己的经历,可是每次想张口就会被心里一股莫名的力量给压下,再次合上嘴唇。
在良宇刚高中毕业时,灿星告诉他说,他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故事,写成一本书。
当时的良宇迎合着说‘挺好的’,没有再发表自己的建议。
良宇高考不顺利,选择了一所普通大专院校,本以为大学可以交上几个朋友,没想到自己孤僻的性格却在学生宿舍中被孤立起来。同学舍友在学校里就只是同学舍友,没有发展出任何情意,他三年的大学生活基本还是在灿星的陪伴下完成的。
这三年时间,灿星为了丰富自己的阅历,好创作自己的作品,专门学习了粤语,四川话,云南话,陕西话,还专门跑去当地花钱交流学习。
良宇听着灿星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故事,脑海中是理解不了灿星的所作所为的——在国内普通话走天下,为何要费尽心血去学习方言,任何文化用普通话一样可以了解。但这种想法他是不会说出来的,这是他的优点,同时也可以说是他的缺点。
“从他书中,能感觉出他几乎从没有发过火,好像从来没有烦恼一样。”文雅说道。
“你的理解有误。他根本就不会发脾气,脑海中也不会有任何烦恼,因为有烦恼出现他就会立刻去解决,并能完美处理。这点也是我最羡慕他的地方。”良宇说道。
“很神奇的一个人。”
“他是那种即使已经付过钱,老板询问一下是否付过钱了,他都会再付一次钱,而不会说一句话的人。陌生人跟他友好交流,他也只会迎着对方说话,迎合地让对方无话可说。我曾经想过他是不是社交恐惧症,对外不善言辞,后来发现不是,他只是与世无争,懒得跟自己之外的事情有过多交集。”
“那你在他生活中的地位怎么样呢?”
良宇摇摇头,轻言道:“我到现在也摸不透。他好像随时在我身边,又好像从来没在我身边。”
“我自己感觉,我好像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生活,我的出现只是他生活中的一盏灯,需要时点亮,用完时熄灭。”良宇把头又转向一边,看着淅沥的细雨滋润庄田。
雨点越下越密,挡风玻璃上的雨刷速度已经有些不够用,文雅把雨刷器调为了二档。
“或许就是你这盏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呢?”文雅说。
良宇微微一愣,思绪陷入漩涡,沉默下来。
灿星在良宇大学毕业两年后与一位女孩结婚。灿星匆忙的结婚是良宇也没想到的——在良宇心中,觉得灿星这样性格的人很难招女孩喜欢。
灿星叫女孩小溪,具体名字良宇不知道,灿星也没告诉他,他也没有适当性地问,就这么成了一个谜。
良宇和女孩第一次相遇就是在灿星的婚礼上。初次相见,女孩给良宇的第一印象就是平淡,风轻云淡的感觉,长相不能说漂亮,但见到就是令人耐人寻味。
他们的婚礼很简单,就是在他们村子外的一处悬崖上举行的。他们穿着普通的衣服,没有交换戒指,没有任何誓言,就只是对着初升的太阳磕了三个头,观众也只有良宇一人。每当回想起当时的画面,良宇都会感慨——这样的婚礼也只有这个女孩才能接受,女孩如果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女孩或许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婚礼,只能说两人是天生一对。
“他结过婚吧?”文雅又问道。
良宇从漩涡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说道:“结了。”
“后来妻子死了?”文雅又小心问了一下。
“是的。跟书中一样,五年后死于宫颈癌。”
“真可惜。”
“你说。如果他妻子没有死,他是不是会一直生活下去?”文雅转口又问。
良宇轻叹一下,道:“没有如果。”
文雅跟着感慨道:“是啊!生活没有如果。”
挡风玻璃上的雨滴被雨刷刮走,又迅速被新一轮雨滴布满,车顶滴滴答答的响着雨落的声音,和车内的轻音乐交融在一起。
良宇知道小溪离世的消息时,小溪已经离世半个多月了。当时见到灿星时,良宇本带着安慰的心态去的,但灿星本人却没有任何神情上的恍惚和与妻子离别后的伤感,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在聊天当中说起他发现妻子出轨的事情,还专门跑去和妻子出轨的对象交了朋友。灿星说出这样的话时,良宇甚至在心中出现那么一丝厌恶,完全理解不透他脑子中到底在做何思考。
当时的良宇顺口提出了一个世俗一般的疑问:“去和对方交朋友,难道是为了之后的报复?”
谁知灿星却摇头说道:“不对,不对。我只是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是那方面吸引了我的妻子,想在他身上找到答案。”
“后来找到了吗?”良宇问。
灿星叹口气道:“没有。他除了长相好点,其他任何方面我都不输他。”
“那万一就是因为长相呢?”良宇又说。
灿星再次摇头道:“不会的。小溪不会是这样一个人。”
“那就是你还没发现对方有什么隐藏的潜质。”
这时灿星一笑:“什么潜质不潜质的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妻子已经离开了,我也没必要纠结其中的原委,就让这种事情消失在脑海中吧。”
良宇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妻子出轨的,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询问。
“书中的结局,他关上了过去的那扇门,选择曾经没有走的那条路,应该也是一种委婉地离别吧?”文雅又找了一个话题。
良宇沉思一下,回道:“应该是吧。”
书本的完结,也代表着他人生的结束,但不结合现实去想,很难理解到他书中的那句话是一个诀别。
两人又一次沉默下来。
后来的几年,灿星一直都在旅游创作,他们的交流也只能出现在网络上,甚至良宇有时候脑海中都快把灿星这个人给忘记了,他突然的一个来电又让他的思绪回到轨道之上。
那几年他几乎游遍了国内的大好河山,给良宇传递了无数的山川照片,但唯独没有他本人的身影出现。他能看出照片的端倪,但没有去询问过。
良久后,文雅又一次抛出问题:“你说他这本书是一个以他为故事中心写的,里边怎么没有你的出现呢?”
良宇明显愣住了。灿星的这本书,因为具体内容他大致都了解,所以也只是大致翻阅过几次,没有细读过。
“不清楚。”良宇说了一句后,开始翻车内的储物盒,在里边拿出了那本暗淡的星河那本书。这本书早就扔在了车上,只是他几乎没有拿出来过。
“书中提到最多的就是他桌上的那盏灯。和你之前那句话很像。需要时,他打开了那盏灯,灯的光芒好像温暖的阳光抚慰了他的心灵,撑开了他黑暗的世界,也只有在灯光之下,他才敢书写自己的人生。”文雅抒情一般地说道。
“或许,你在他心中就是一盏明灯,你的存在是他活一下去的动力。”
良宇飞快地翻阅着书本,思想一片混沌。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一点能吸引到灿星,能值得让他去当一盏人生的明灯。
书中片段。
那盏灯远远地藏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两个生命的完结。土在一点点填埋,越堆越高,我的心也在一点点终结,直到一个转身,我看到了那盏躲藏的明灯。它炯炯有神,散发光芒,其中蕴含着对生命的好奇,这一瞬间,我感觉到了生命的延续,感觉到了寻找生活的勇气。夕阳下,我扔掉了决定生命的药水,走向了那盏给我希望的明灯。
转瞬二十多年的人生,我感觉自己好像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我的想法我的做法好像都无法得到别人的理解,那盏桌上的台灯亮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感觉到了当年父母离开时的心情。
灯的光明始终有限,不过多出的这22年生活也算有趣,现在是时候关掉过去的那扇门,走向曾经没有选择的那条路。
车外的春雨依旧,微风掺杂在雨中吹进车窗里,铺在良宇的脸上。他没有动,就一直静静地看着书本的最后一页。
文雅也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开着车。时间就这么一直地走下去。
(文/潮水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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