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却人间尘世欲 归化大道一心斋——庄子《人间世》的修身处世之道
庄子在其《南华经》下的《人间世》篇中,假借文中人物之口,讲了几则故事。其中所及,无非是尘世间人们该如何修身养性,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以道法自然之道,顺应自然之理,点化世人应当如何走出执为之欲迷途,回归大道之行。而《人间世》的第一个故事,就是以孔子(仲尼)和其弟子的对话开始。文章一开始,便以颜回想践行学以致用的理念,施展心中抱负,而向孔子辞行之事起笔。这种情况,数千年来,凡世人间比比皆是,当代之中也不乏举目皆是的事例。于是,知子莫若父的仲尼便向颜回问及其辞行后所想行为之事到底是什么?
颜回见老师问起,便如实告之心中的所思所想,说是因为听闻了卫国之君无心国政,轻视了自己国家和民众的安危与生死,草菅人命且不知其过,所以又听闻了老师有关救国救民于水火的教诲,所以便想用老师的教诲去劝诫卫君,拯救卫国及其民众于水火。
且不说颜回此举或许有着越俎代庖的嫌疑,其对于"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格言似乎也未完全领悟,而其中所显示的雄心壮志,或许也隐含着以一己之力去成就有为之事的渴望。而支撑其言行举止的,从对话当中看出其实都是一种听闻,而以为可以据此而成就所愿,又是一种想当然;况且,其中又隐含着太多积德行善的自以为是。这之中,纸上谈兵的轻用其身,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和潜藏其中的有为意愿等,或许同大道之行相去甚远甚至悖道相驰。
见此,仲尼老师便对其直言相告,如果以此轻率前往,非但难于如愿,恐将只有危及自身的伤身损性结果了。之后,孔子对此加以了具体的条分缕析剖析,体现了得道之人深厚的洞察事理和解难除惑的水平与能力。
仲尼说:大道至简,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所以,不会繁杂纷扰,繁杂纷扰也便悖离了大道法则,必会让自身陷入危险难救的境地。所谓病由心生,你刚才所说,不仅夾杂着太多的个人欲望,其中的德名智争更是尽在话语当中,其中的纷扰隐忧也自显现,又如何能够救民于水火,怕是自个也要深陷其中了。古代的至圣之人,首先自身应先具备大道大德的品性,才能将这种品性传导予他人。正所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你连自己所存在的问题及其危害都看不出来,对于大道之行还未入门,又怎么还有资格与能力去曝光并纠正他人的丑行恶为呢?!
况且,你又知道那些小道小德究竟是如何极力显摆自我而那些小聪明小智慧又是如何显露出来的吗?小德之辈所极力显摆与拔高的无非是名声,而玩弄小智慧的是以此而争执不休。这种争名逐欲的相互倾轧和彼此争斗,充分说明了德智表象下,实则是人类手上二把争逐名利的凶器,执此凶器的行为之人当然难于尽行而善终。
况且,在崇尚大道和顺应自然尚未成为人们的普通遵循与自觉遵守,天地厚德与不争之道也已被人们弃置遗妄而丧失了人之本性的时候,正是利益当道欲望无边的纷争世道,你强自以失去大道本源而成就的仁义标准,作为人类的行为准则,去呈现在暴君恶人的面前,这是一种以人恶却有其美的揭短露丑和反讽嘲弄把戏。这种自抬身价捧杀别人的行为,纯属害人之举。而用这种方式去害人,人家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最终恐怕还会落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害人害己与自食其果。
倘若是为了彰显自身所为是为了崇尚贤能而鞭怠宵小之徒,恐怕不用你用这种行为举止来加以区分吧!如果你的行为并非君主的授意,那些王公大臣们怕是会乘你言语表达中的疏漏,对你群起而攻之,并彻彻底底地打败你,使你沦为自身口中的宵小之徒。你的目光将在这种论辩场合的逼迫下心怯躺闪,你的睑色也将极为想去平复身体的慌张,你的口舌将因难于应对而接搭不上显得前言不搭后语,而你的形体容貌也会将这种惊慌失措和手足无措加以显现,心里面也会生发无可奈何的挫败感及失落感。这种没有找准问题根源并运用治本之策加以应对的方式,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水里添水,称之为更加泛滥,只会适得其反,更加助长卫君等人的残暴行径。一切能够顺利实施的事项,都要源于大道造就的无穷时空的天地造化,而非人为的执妄,如果你对于自身所潜藏的风险,还未能从上过大德厚言中得到启发,而仍执于不知轻重的自我妄为,终将当场死于残暴之人的面前。
在从大道层面上加以理念解解释和阐释后,仲尼又从历史的事例中加以了事实说明。仲尼说:况且,过去夏桀残杀关龙逄,商纣王杀害其叔父王子比干,这是因为这两人都同样注重了对其自身的"仁德忠义"等修养,并擅自以臣下的地位去曲意安抚各自人君的民众,以臣下的行为直接违逆了各自人君的意愿。所以,其人君因为他们的修养而排挤并杀害了他们。这两人都属于不同朝代的好名之人,也都为了守护其各自的德名虚誉而赴死捐躯(实则两人之行为都有与虎谋皮之嫌。而从历史角度上来说,试图维护暴君的统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企妄图通过劝谏的方式使其改邪归正,不仅与己无益,实则也间接伤害了更多人。而从庄子所举的两朝两代末位人君及其两位君下之人的最终结果来说,不仅徒劳无益,反而更增无谓杀戳,最终也挽救不了那两个朝代的覆亡。也确实,一个连自身都保护不了之人,又怎么可能凭一厢情愿去保护他人)。
而推及更远,帝尧攻占丛枝胥敖等小国,大禹攻占有扈之国,国家财富几近空虚,饿殍遍野,被刑戳残身的随处可见。而世上自古以来的兵征武伐之所以从未停息,就在于包括尧禹等人都是在无休止地获取通过战争而得到的土地财富等实际利益,实则都是通过挂羊头卖狗肉式的虚名而获取实利的行为。这种披着仁义以及人权民主自由等外衣而求取战争攫掠之实的事例,可是古今中外比比皆是,难道只有你没有看见吗?!名实之下,其实难负,如问尧禹等圣人都无法战胜自身所潜藏的假名求实这种种的人为欲望,你又怎么能够办到呢?!虽则如此,想必你有异于常人的想法吧,不妨也对我说说吧。
见孔子再问,还未从孔子所说中完全领悟到其中之义的颜回回答说:从端正自身的自然心态入手,消除并虚化身上的浮华心态和强盛欲望;勉力激发自身践行大道和依归自然的能力,这样可以实现既定目标吗?!
孔子说:这又怎么可以呢?这种刻意和强制的做法明显难于达其所愿啊。如强行依赖外力外物的观照并试图以此来充实内在的能力,反而会因达不到真正的自然境界而陷入如同孔中窥物的浅陋境地,这种到处卖弄炫耀自身的一孔之见的行为,并还在试图标识并分辨五颜六色自然色泽却不知其本就同一的行为,又怎么能够期望其能够安定内心的自然本性呢?!自然心态,人们都不会去刻意加以违逆;因循依循,就是人们的自我感觉,以求得与之相应相适。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刻意而为也实非自然。如此刻意的的自我造作,可以说是连循序渐进且日渐累积的基本道理都达不到,何况能够期望可以达到悟道明理的大德境界?!如此行为,实则也是一种定执定见,根本就不是自然化境;看似表面上已经和自然相符合了但内在却并非如此。这种连自己都达不到自然心态,也远非自觉自在的行为,又怎么能够去感化他人呢?!
见这种想从自身做起但却又处处显露着自我痕迹而非自然的思路着实被孔子泼了一盆冷水,颜回似有所感,又提出了自己进一步理解并感悟出来的应对之道,说:或许我从由内而外、由古至今的是非曲直和相互类比上,用内心的直白和外在的曲就,以及成语典故的成而上比引用上加以劝诫。内心直白的内直上,就是从自然同类的角度上直言相告。从自然同类的视野,就是晓得帝王天子和我,本就同为自然造化之子,又怎么能够去分辩并期望世人对我所说的话是善意对待还是恶意看得呢?!又去在意这种评价呢?!恐怕只有先行消弥自身的善恶与荣辱之心了吧。如果这样,人们会认为我仍然是一个没有机心天真无邪的孩童,这就是通同于自然同类的行为和作法。
外表的曲就,就是和人们为同类,行众人之所为,不逾礼制。就是在面见人君时,执笏跪拜曲身拱手,极尽人臣之礼。众人都是这样做的,我还敢于违背吗?!而随顺并效法大家的朝拜礼节和处世方式,也就没有什么瑕疵和不当了,这就是和大家共为同类。
借用历史上的成语典故加以譬喻,就是以史为鉴,与古代贤明之士为同类。这明成语和典故,以及其他警世之言,虽则看似是一种教诲,但实际上是一种斥责与指谪。这是自古就留传下来的语言,并非是我所自创。如此,虽然属于直言不讳,但却不会招致祸害。这就是与古代贤明之士共为同类。用上述三种方式方法应当可以实现目的吧。
见颜回依旧在是非曲直成败得失上的心思上打转,又在天与人的相互分离和古今时空的分野中沉潜难出,并且继续在"我"之所为的有为之之地上执着不已,孔子也只能长叹一声直言相告,说:哎,如此行为又怎么可以实现预定的目的呢?!这么多的想法,可都是想达到"我"之所为啊!你所想效法的,实则都是人世的模板和范式,根本不是自然大道的法则。你所说的这些,不过是想调校足以依据的适切处事方法,但这些方法,都无以化掉你自身的有为积心。虽则思路也是固化的,但也不会因此去获罪他人,也仅仅如此罢了,又凭什么能够去化掉他人的积心与成见呢?!这就好像是师从自身意愿的那种自以为是。
执迷于自身之所为的颜回,见到自己苦思冥想的想法又遭到了孔子的否定,便对孔子说:我真的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应对之策了。请问先生有什么方术妙计呢?!
看来,颜回是深陷于尽一己之力的人之所为而不拔了。见此,孔子说:斋戒以清心去欲后我就告诉你。有心为之的尽心极虑,真的容易吗?如果容易,苍天皓气也不答应啊!
见孔子指点了一条明路,颜回随之回答:那我只有不饮酒并素食几个月来实现自我斋戒了。这样可以吗?!
孔子回答说:这是祭祀前的斋戒行为,并非是心斋。见孔子提出了一个心斋的概念,颜回一头雾水地问道:那什么是心斋呢?
孔子答道:如同你所专心致志的心态,不要单单听从你耳朵里所听到的,而要通过你的思想心灵去加以过滤;不要仅仅依从你自己的心灵感应,还要听从你自然气息的呼吸,回到你的自然本性上。听,只能止于你的耳朵里;心灵感应,也只限于与事实的共鸣。自然气息,是一种纯属自然的虚静与澄明,是事物间的自然关联,只有归于大道本原,回归本心本性,才能明心见性,虚怀若谷,包容万物。这种包容万物的虚静,去除"我执"杂念的清心,完全洗却执意浮尘了无牵挂的本性,就是"心斋″。
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的颜回不免脱口而出,说:先前我颜回之所以未能受到自然心态的指引,实际上是心中执守了一个自我的存在;现如今任凭自然心绪流转,已然完全消除了自我。这可以说是达到了自然自觉的虚静无我的"心斋"境界了吗?!
孔老夫子此时方才释然,如同听到天籁一般,说:这种认知已经达到了极致了。我告诉你,如果能够在不经意间进入卫君已被自我深植的心防樊篱之地,能够进入并与之产生心灵共鸣就说,不能产生心灵共鸣就闭口不言。不要有先入为主的门派定见和毒害理念,心中纯属于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意念,这就接近于大道了。
言犹未尽的孔子又说道:从一开始便不去刻意行为而不留下痕迹容易,而有行为和行走的痕迹再想消除就很困难了。为人所驱使容易造假作伪,被自然驱动便不容易造假作伪了。大多数人都听说过有羽翼的飞翔,也容易理解;却鲜有人听说过没有羽翼的飞翔,殊不知心灵、思想的飞翔和星球的穿行根本不用羽翼,而大道的行迹又有何人能见?!大多数人听说过以有为观照物的具象认知,却鲜有人听说过没有观照物而无从认知的认知。能够观照到这种虚无缥缈的境界,心灵心房便豁然开朗而显得纯白洁净敞亮,顺应自然造化的吉祥顺意之感止之于心又绵绵不绝,这种端坐于本性又驰骋于自然的坐驰意念由然而生,充分显示了与天地时空同行的"坐驰"心绪。这种自在引导耳目之所见所闻,并与自然本心相与融合,且泯灭内外之分而还归大道的浑然一体,才是自然的本能。这种顺应自然的本能,连鬼斧神工的天地神明都会来依附,更何况是时空造化的人类啊!万物的自然造化尽在于此,禹舜等帝王的行于大道的关键也在于此,伏羲几蓬之归化自然的为人处世也在于此,何况是其他庸常凡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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